第10章 委屈
马车里,沈萱懒洋洋的靠着,她一条腿微屈,手腕搭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显得有几分随性。沈萱年仅十八,眉眼继承了母亲的英气,身形高挑,其母亲姜侧妃是汉城总督府总兵之妹。姜总兵职属从二品武将,是老汉王的心腹,与世子也是好兄弟,母亲出身武将之家,沈萱从小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又是世子的第二个女儿,颇受世子宠爱,王府里的姑娘就属她最为自由,特例被世子允许可自由出府,因此练就了她风风火火肆意飞扬的性格,不过一年前嫁了人,被丈夫婆婆约束,敛了性子,出门在外倒是稳重贤淑了几分。
但在章韵瑶面前,她一贯是不装的,见章韵瑶上车后脸色不好,有些惊讶,‘你不是说想见那徐家嫡女么,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她只在温老夫人身边坐了坐,虽然她也好奇徐家女长什么样,但专门去见徐家女这种掉身价的事,她还是不屑。
前几日温家满月宴的帖子前脚送到姜府,后脚章韵瑶便求见她,请她带她去温家赴宴。这温家是府里二弟妹的娘家旁支,原本该二弟妹赴宴,但二弟妹刚怀孕一月,孕体不稳,不宜亲去。
她帮着母亲管家,送上一份贺礼也算全了礼数,奈何章韵瑶求到她跟前,以前未出阁时,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既然章韵瑶开口,她就当出门透透气,走上一趟也不是不可。
章韵瑶也没瞒她,说去温家是想见徐家嫡女一面,她知道章侧妃的想法,一心想让二弟沈珺娶娘家表妹,显然汉王府和徐家的亲事,让章韵瑶感受到了危机。
嗨,她真是搞不懂,二弟那坨冰块,也就章韵瑶宝贝,从小寒着张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也就章韵瑶一直对他笑脸相迎,说不定人徐家嫡女根本看不上沈珺呢!
章韵瑶由着沈萱误会,避重就轻的说‘徐姐姐不喜欢我,让我不要妄议两府的亲事。’
‘啊,那徐家女如此不好相与!’沈萱震惊,又问:‘你说什么了,让她如此教训你。’
听得教训二字,章韵瑶心中不快,忍着不忿做委屈状:‘我只说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进府可多找我玩,前面还好好的,后面我刚提两位表哥,徐姐姐就立刻不高兴了,说我不可妄议亲事。’
章韵瑶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并不存在的泪意,越加委屈:‘’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只说两位表哥人品德行顶顶的好,徐姐姐有福气。’
沈萱皱眉,不是说徐家嫡女德才兼备么,怎么脾气这么不好,就算章韵瑶有打探徐家最终会定下王府哪位公子之嫌,她徐家女也不能随意训斥王府的人啊,还真把自己当成王府主子了。
‘你别委屈了,下次见到她,我替你出气。父王现在看重徐家,徐家女自恃矜贵,等她以后嫁进来,还不是会夹紧尾巴做人。’
章侧妃和何夫人可不是好相处的,徐家女以后嫁进王府,还这么恃宠生骄,自会有人收拾她。
章韵瑶见目的达到,便也不再故作伤心,忙笑着感谢沈萱,言语里不留痕迹的奉承沈萱,两人其乐融融的又聊到别处去了。
等章韵瑶回到汉王府,沈澈随侍的小公公木松给她递话,说她前几日在渠源阁找寻的字帖,沈澈无意间找到了,放在外面显眼的书架上,她空了可以去取。
找字帖是假,她经常以各种理由不经意的去王府书院见沈澈,若是被人撞见,大家也只以为她爱书爱丹青,并不会认为是她故意为之。
章韵瑶知道是沈澈想见她,回房收拾了一番,换了一条精致的流苏裙,便带着丫鬟前往渠源阁。
渠源阁是王府的藏书馆,取自‘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里的渠源二字,提醒王府子女要多读书,才能接受源源不断的新知识,所以只要老汉王和世子不在里面,王府其他小辈都可随意进去看书习字。
她到的时候,沈澈手持书卷,玉树临风的站在窗前,他身穿宝蓝色青竹纹长衫,腰间配同色金丝盘扣锦带,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章韵瑶浅浅的笑,风姿俊逸,如清风如月。
章韵瑶呼吸慢了半拍,然后展开甜甜的笑容,柔声轻唤:‘澈表哥’
‘韵瑶表妹吃过午膳了吗?’沈澈搬了把椅子放到桌前,‘先坐,其实不用这么急着过来的,我今天一下午都没事。’
章韵瑶依言坐下:‘和二表姐在外面吃过午膳才回来的,韵瑶也想早点见到澈表哥。’说完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沈澈将一盘糕点推到她面前:‘二姐大大咧咧的不会照顾人,韵瑶表妹肯定没吃好,我带了些你喜欢的红豆糕,尝尝好不好吃。’体贴入微,如沐春风。
章韵瑶有些感动,沈萱表面对她好,心里并非看重她,逛街吃饭都只由着自己的喜好,哪里会顾及到她章韵瑶。
她细细吃起红豆糕,入口香软,甜而不腻,很合她口味。
她吃了好几块,沈澈又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而后站在窗边等她慢慢吃,一点没有催促或是不耐烦。
章韵瑶吃饱后,主动提起与徐婉在温家的事,与对沈萱那番说辞一样,只把提起两位表哥,说成提起他沈澈,徐姐姐就生气了。
沈澈听了不由得沉思,他一直未能有机会见着徐大小姐,所以暗示让章韵瑶出面,同为女子,章韵瑶要见一面徐家女并不难。
章韵瑶闻音知雅,主动请缨,可是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凤凰山一遇,他自问表现合理且完美,徐大小姐明明对他有所好感,怎么现在一听他名字就会恼?
他现在可以肯定,上次在张府,她是在故意躲他。
沈澈内心疑惑,面上却不显,只宠溺的替章韵瑶将脸庞飞起的发丝理顺:‘今日辛苦韵瑶表妹了,让表妹替我受了委屈,前日我在金凤楼定了一支玉簪,过几日送来,到时候让木松给你送过去。’
章韵瑶羞涩的低下头:‘澈表哥言重了,韵瑶不是为了玉簪才帮澈表哥的,韵瑶只想让澈表哥心想事成。’
沈澈志向远大,一心想在世子面前拔得头筹,只是身份比不得沈珺贵重,这次与徐家联姻算是一个得到世子青睐的契机。
她和沈澈,他懂她的委曲求全,她懂他的隐忍克制。
沈澈对着柔顺的章韵瑶,语气越发温和:‘我都知道,只是那只玉簪是我亲手所画,簪尾是一朵玉兰花,我觉得韵瑶表妹宁静如兰的气质与它甚是相配,所以专门定做来送给表妹,还请表妹不要拒绝。’
章韵瑶看着沈澈深邃眼眸里的那一抹深情,心脏如被温泉浸泡,暖和熨帖,她想紧紧抓住这份情意,却又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她母亲因生她难产而亡,父亲从她出生就不喜她,她五岁前住在京城章府,从未感受过丝毫温暖,特别是继母进门后,她日子更是难过。
五岁那年,姑母回京探亲,她抓住机会,讨得姑母喜欢从而跟随姑母来到汉王府。
可是汉王府里姐妹众多,她一个侧妃娘家的表姑娘遭受最多的就是大家的冷落和疏离,只有沈澈,他是唯一一个对她和颜悦色的人。
姑母有心让她嫁给她的儿子沈珺,可惜沈珺为人刻板,孤傲冷峻,连对姑母都严肃得很,她从来都是热脸贴他冷屁股,姑母还说只有她不怕沈珺,能与沈珺和睦相处,殊不知每次面对沈珺,她都是硬着头皮强颜欢笑顶着他的冷漠。
在汉王府,若不是她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哪里能得现在的地位,可是她不愿一辈子做小伏低,仰人鼻息,她也渴望温暖,渴望一个全心全意爱着她,敬着她的人。
这个人选就是沈澈,可是姑母与何夫人不合已久,绝对不会同意她嫁给沈澈,沈澈固然待她好,却也不会违逆何夫人,何况还出现了一个可助力他的徐家。
人只有在对金钱权利、地位尊荣无欲无求下,才能不顾一切的只为爱情,她和沈澈都做不到。
沈澈想与徐家联姻,暗中策划,接触徐家女,她明明心痛得要死,却依然扮演着贴心妹妹的角色帮沈澈出谋划策。
这次去温家也是她主动提出,本是要帮着沈澈试探徐家女,却没忍住向徐家女示了威。
在她看来,优秀如沈澈,徐家一介商女,怕是早已对沈澈芳心暗许,但是她却不想告诉沈澈,就算以后沈澈娶了徐家女,她也要在两人心里扎根刺。
章韵瑶屈膝,双手重合在身侧,对着沈澈行礼:‘澈表哥的心意,韵瑶明白,韵瑶在此谢过澈表哥。’她微微低头,正好将姣好的侧颜展示给沈澈。
那徐家女容颜绝色,她章韵瑶也不差。
章韵瑶取了字帖离开渠源阁,沈澈无事,继续留下来看书,也是为了避嫌,两人很少同时离开。
沈澈靠在窗前,手里拿着的书久久没有翻页。
小公公木松进屋来收拾,将章韵瑶喝过的茶水换掉,重新替主子沏了一壶新茶,将要退出去时,忽听沈澈询问:‘你把在张家去请那江湖游医时遇到的情形在细细说一遍。’
木松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又问起此事,回忆着:‘小的当时打听到那林大夫住在徐家的宅院里,提了茶叶礼盒前去拜见,徐家宅子里的仆人大多是张家派过去的,听得小的求见林大夫,很是热情的引着小的前去。可是到了林大夫门前,伺候的仆人却说林大夫一大早就走了,小的便向他打听林大夫的去向。那仆人先是不愿说,后面收了我一块方茶才说,是县衙后面阁楼里住的贵客请走了。不等我说话,带路的仆人就一脸惊讶的表示:小的就是阁楼里住的贵客的随从。那伺候林大夫的仆人仔细看了看小的,说昨日前来拜访林大夫的人,身后也跟着一个和我打扮穿着差不多的随从,说不定是我主子。’
说到这里,木松看了一眼沈澈,他当然知道不是自家主子。
‘我不好多说,只得告辞,出来时,带路的仆人跟我闲聊,说林大夫医术好,连表小姐都来拜访过多次,说他们表小姐想请林大夫去她们家医馆坐诊,但是林大夫不愿意,却没想到被你家主子请动了。’
若真是主子请动了才好,事实确实被二爷捷足先登,与自己打扮相当的随从,除了二爷身边的六安,已无他人。
沈澈眉头轻蹙,当日张宇烨向他讲起这位林大夫,言语里无不是对其医术推崇不已,赞不绝口,当时他并不在意,后面回想起,觉得若真是医术精湛,结交一番也不失为一大利事,哪里想到沈珺会提前直接收入麾下。
他后面派人打听了,那位林大夫跟着沈珺到了汉城,在他的仁和堂里坐诊。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一个大夫能有多大用处,只是这事就如他看上的东西被别人买走了,他心里自然不痛快,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他一心想要超越的沈珺。
再说沈珺一直独来独往,除了公事,并不关心其他,也未曾与张家其他人接触,张县令也不是多嘴的人,他怎么会知道张家来了一位江湖神医?
仆人口中的‘表小姐’,他想,应该是徐大小姐,据张宇烨所说,林大夫在替张老太太诊治期间,徐大小姐一直在旁打下手。
‘你安排人,这段时间去盯着徐家,一旦徐家大小姐出门,立刻禀报我。’沈澈对木松吩咐。
木松忙应下,退出去,匆匆跑去安排。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直觉,徐婉,沈珺,林大夫,他们之间似乎有一定的联系。
这种脱离他掌控的局面,让他心慌,一直以来,他所策划的事情,从未失手,徐家大小姐是个例外,他一定要见到徐家女,亲自确认徐家女对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