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辈子的穷汉子

之后的三天，江瀚源陷入了一种少有的状态。每当上课，他的眼睛不再看向黑板，或者看向窗外，而是默默地低头，任由手上的笔在课本上涂鸦。

而画写出来的，也不再是充满幻想气息的事物，而是更抽象的东西。

例如一颗被枯木牢笼囚禁的黑色心脏；一个两条手臂被吊起来，跪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幅男女接吻的画面，从表面上看的话，接吻的方式及表情都没什么问题，但若是仔细一看，男女的嘴唇似乎没有连上，而是刻意画出一道间隔。

他曾对画画感兴趣，因此看过不少以意象艺术为核心的绘画手法。他借用了这种方式，通过自己了解的意象，画出具有特殊含义的画作。

他的绘画技术并不精湛，许多的地方画得比较简单和粗糙，但效果也比较满足他的预期了。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啊，但凡看过他现在这些画、对画境有点门道的人来说很容易看懂。它们表达的无非不是同一样东西——不可能的爱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对艾妮娅的关系表现得异常悲观，如同是在玩一局决定命运的游戏，但只配成为一位输家。

哪怕他从未如此想，结局也早就直通惨终。初遇，不过就是一个编织给男孩的谎言，天真浪漫，被追捧漫漫数栽。

一条美丽的路看似为他开放，他开心地朝着那儿走了，但走着走着似乎发现，这条路越走越难，越来越找不到尽头。

“希望同学们谨记这些知识要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老师能教给你们的也只有这些，但老师相信，同学们能发挥更大的潜能，在考试上大放异彩的，我相信你们!”

激励的鼓掌声再一次响起，但入了江瀚源的耳朵，却像终结的倒计时一般。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国统大考会是决定他资质的机会，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有多么低下。

“那又能怎样，也就这样了。”他冷笑了一声，无聊地转起了笔。

随后，下课铃响起，教室内一片热闹的景象，外面的走廊也是。国统大考是目前最大的热点，被许多人口传和讨论。但只有少数人不关心这些，包括江瀚源

当他感到苦闷时，他会离开座位，站在外面的阳台，无视周边来往的人影和吵闹的嬉笑声，只是远远看着天边的景象。

此时的天空有些暗淡了，那是即将进入冬季的预兆，冷风时不时朝这边吹来，让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呆呆的望向远方低矮的建筑，但脑子里却不是在思考看到的东西。他在想的东西，值得他反复回味，但滋味却是比无比苦涩。

其实就在昨天，他又和艾妮娅聊了一会儿天，他仍在意着艾洛是否会回到普莱克城的家，于是根据昨天的话语作了一些修改，用另一种意思来引出她的回答。

“艾妮娅姐姐，你在那边是不是经常很忙啊？”

“是啊，大学生的环境虽然会比高中的宽松一些，但我们医学一开始要学的东西很多的，我不能松懈自己。”

“那么，艾妮娅姐姐你也很少回过家里一趟吧?”他顺势将这句想说的话引了出来。

或许是过于期待她给出相对满意的答复，以至于当她说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时并受到打击时，感觉到了比以往更加强烈的绝望在他的心中点了一把火。

“我已经不再普莱克城住了，我的父母已经把家搬到了圣梅林卡市，那里离我的学校很近。”

很明确的话，经由她说出口，还是无法想象。

他有考虑过结果会往坏的方面去，但没想到，坏得就如同她亲手做的饭，用料却是垃圾一般的过期食材。断掉最后一丝幻想的念头……

国统大考的前一天，许多悬浮公交已经在大门前整齐停放好，等待着即将奔赴考场的考生。

国统大考的许多方面与传统高考并无区别，考生也要做足准备，去往指定的的考场暂时留宿并考试，但考试的时间基本安排在秋季末期。

当发车的那一瞬开始，所有人都必须抱着严肃的态度直面明天的考试。

但一路上，他们有说有笑，用欢声笑语抵抗考试前的重重压力。毫无疑问这个办法是成功的，每一个都怀揣着未来的期待。

唯有他一个，呆呆的盯着灰暗的天空一言不发。

夜色一过，清晨天空中的景象充满了压抑，满是团块状的阴云。气势磅礴的考生队列也顶着压抑的气氛走入考场，在指定的座位上表现出临危不惧的模样。

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也有心态较为豁达的人，在任何场合表达无所谓是他们的常态。

只不过，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江瀚源。

他坐在自己的考桌，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双目无神无光，表情冰冷的如同石头。为了打发时间，他的眼睛时不时向着窗边，或是偶尔有考生走进来的门看。

考试铃响起，安静的考场一下子响起了许多声音。第一场的主题为书文学，是江瀚源比较擅长的类型，但书文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和语文无异，是得分量最高的学科。

他不过是比一般人对这门科目的了解更精进一些，但把一门大多数人动动手也能得高分的科目作为优势，根本不算明智之举。

结果也不出所料，书文学的许多题目对他来说并不难，只有少部分对理解要求和语言解释能力较高的题目才让他头疼。

但换成了其他科目，内心的压力就会比考书文学的高上百倍。

几次最不擅长科目的考试下来，他的情绪一次比一次失落。他的偏科问题过于严重，在面对除书文学以外的科目时，他紧蹙的眉头就没有一刻放松下来过。

在一道题目面前，他会停留很长的时间，但到了最后也没得出好的结果时，只能草草写上做题公式或者被涂改了很多次的答案。然而做题的时间总是被浪费一大半，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考试铃再一次响起，终止了他手中的笔。

就如命中注定的那般，他四年的努力都是徒劳，或许更现实的是，他从不敢支付努力的代价。

任由自己的放纵，最终的结局就是沦为社会中最碌碌无为之人。

最后一科考试，也就是外语学考试的结束，几乎所有人在走出考场的一瞬间，压抑的内心如同被点燃一般，随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化为灰烬。

“结束啦!终于把这考试考完了!”

“就得回家了，我要出去大吃一顿，我还要买好多好多想要的东西!”

欢呼的话语皆是对高中生涯结束后的解放，有的人开心得跳了有一米高，有的人丢掉了手边的东西到处跑，有的人和他们早就结识的伴侣互相拥抱、互相亲吻。

尽管有老师过来维持混乱的场面，但他们也难以阻止学生们的激情。

在凌乱的人群，始终不见一个人，但他班级的所有人都加入了狂欢当中。

江瀚源已经先于班里人，回到了住宿处收拾行李。他能透过雪白的墙壁，听到下面的欢呼声，但他并不想在下面瞎凑热闹，他知道这对自己没有意义。

“都结束了，就这样……”

他抱着那堆行李，独自坐在床边。他背对着窗户，此时的天空仍旧乌黑一片，把屋子照得有些黯淡。

没过一会儿，天空下起如毛的细雨，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户上，与他梗塞的心跳同步起来。

他捂着胸口，虽然并不觉得那里有多痛，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冰冷的气息也驱散着地下的人回去，之后下面的欢呼声也戛然而止了。

待家的这些天里，江瀚源和往常一样，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打游戏，或是看看小说。

他的生活与传说中的宅男有些类似，但他并不像真正的宅男那般，就算在家也能找到不少的乐趣。

他睡在床上用着智能机，看见屏幕顶端出现了出现了一则消息。

娜娜米:“@所有人，各位帅哥美女该好好打扮一下，去高中毕业宴席饮茶啦。”

擎天大圣:“@蓝巴鲁，快过来带你本大帅爷上车。”

蓝巴鲁:“想得美，你还不如带我和我女朋友去。”

类似的对话不断在屏幕上方闪出。江瀚源打开了聊天软件，那些消息的源头就在聊友栏的首个聊友框——顶尖学子xxxx班。

若不是这些人的提醒，也许江瀚源就忘了今天是高中毕业宴席的日子。

一个氛围热闹的群聊，里面的每一位同学不管出身怎样，性格怎样，在高中生涯以前，他们各种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美好。

像是早恋，对与大部分学生而言并不提倡，但对大部分学生而言，少男少女的身份奠基了他们青涩的、对爱恋的渴望，成双成对的人，能提早感受到这种滋味。

越是如此想，他越是恼火。班里恋交成功的人，在他的认知中怎么也占了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些无非都是靠着一手绝活或是敢于硬碰硬的勇猛才成功的。对于这些人，他绝对是自愧不如的。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宴会开始的时间是六点，因此他还有四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他缓缓起身，摇了摇有些昏胀的脑袋，随后又产生了一丝烦躁的情绪。就如他的性格一般，天生就排斥一切人多的场合，尤其是这种非熟人又非陌生人组织的聚会，尴尬总是不可避免。

但做了一会儿心理斗争以后，他还是决定去，毕竟他根本就没有不去的理由。他又看了智能机一眼，觉到智能机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东西，至少用着他，就能避免百分之八十的尴尬场面。

但让他喜欢上智能机的并非只是如此单纯的理由，即使两人存在遥远的距离，智能机也可以无视空间的拘束，而且智能机比自己更能留住一个人。

产生这样的想法很简单，他还是放不下艾妮娅，哪怕聊天话语仿佛给出了冰冷的结局，他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一切。通过在宴席的这段时间，他还要问出更多东西来。

已经到了五点半，江瀚源只是简单打扮了一番就出发了。举办宴席的酒店离他的家并不远，他来到了停车点，像往常搭乘悬浮公交前往。

一路上的景色和往常一样，封闭的城市断绝许多的新鲜感，让人沉闷。

若是换了一个地方也许会舒服些，但习惯和兴趣有时统一，有时对立，习惯了一个地方的生活，对这个地方的兴趣也在不断下跌。

就像他的考试，无论多么大型多么重要，他也不会非常在意，这本质上也是一种对生活的妥协。

公交悬浮停在了又一处高楼林立的地方，此时的天空已有些昏暗，每一扇窗户内都开始闪烁着彩色的灯光。

他下了车，待前方的交通灯闪烁了可以通行的异色灯光，他才兜紧了口袋里的手，匆匆走过了人行道。

人行道正前方的右侧，距离他只有几百米的那栋高大无比的华丽建筑，便是举办宴席的酒店。

透过门里头，就和表面一样富丽堂皇，而门的一边，也聚集了几个人，他定睛一看，便知道那是他们班级的同学。

他不紧不慢地来到门前，向他们摆起了手。或许在班里的存在感很低的缘故，那群同学居然没有理会他的动作。

江瀚源见此，尽管心里一阵难受，但他也没说什么，趁着附近没有人看到他尴尬的动作，他赶忙收回手，并低着头走进大门。

走进门的身影被人无意中看见，于是，才有几个人急忙向他打了声招呼:“哎呀，是江瀚源啊！刚才大家说话没注意到你，对不起。先上去吧，在十五楼，位置在班群也发了。”

“哦……”他强装微笑地点了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走着。

但没过多久，他的耳边传来了刚才那些同学的声音。声音的内容都是欢迎某个人的到来，但区别在于，他们声音比向他打招呼时更加热情，更加大声，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说话。

“喂，肖仔，怎么才来，都给你发了许多条信息了。”

“菲娅，就等你和肖华来呢，你们今天穿的也太漂亮太般配了吧，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啊！”

江瀚源的眼睛只是简单瞟了一眼那边之后，便沉默地走向电梯。

面前就是电梯，门框被装饰得如同名画上的精美画框，是高级酒店的经典装配。打开门的一瞬间，电梯内部的景象也和美丽的画差不多，墙面被贴上了漂亮的瓷砖，并挂着几幅油画，电梯的内部空间也相比传统电梯更加宽阔，提升了客载量。

输入指令的两秒钟后，电梯内部就产生了重力感，但几秒的功夫，电梯就上到了指定的层数，并在墙壁四面打开了门。

他从西侧的大门走出，根据班群所发的位置来到了举办宴席的房间。一进门，就和一般的学生宴席一样，房间的风格十分卡通，一眼望去，每一副桌子上也都摆有可爱的卡通玩具。

基本上每副桌子都围有七八位同学，他们互相闲聊，内容也基本是放假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之后的规划。但江瀚源不敢去凑这个热闹，于是他找了一副只围坐有两个人坐的桌子。

见江瀚源抽出座位即将坐下，对面的两位男性同学边微笑地与他打招呼:“源哥好，过来说说话吧。”

“不用，谢谢。”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两个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摆摆手继续他们的聊天。

当过去了一段时间之后，陆陆续续有同学和老师进来，在各自的位置就坐。

很快各式各样的美味菜肴也端上了餐桌，此时江瀚源的周边也坐满了人，他们并没有在乎江瀚源如何，只是各聊各的。江瀚源自然也不愿闲聊，在宴席的这段时间里，他始终在智能机上点按。

对话框内，开头就是昵称为“艾妮娅公主”的对话。他就像倔脾气的小孩一样不死心，继续以套话的方式，进一步了解艾妮娅的情况。

‘哪怕搬出了普莱克城又如何，我相信艾妮娅姐不会做得那么绝对的!’他一直怀揣着这样的信念。

但就像那个故事中的穷汉子，继续这样的对话有何意义呢？终究不是被她遗忘，命中注定的，把绝望带进土里。

他向她发出了一段话，这段话，看似让他费尽周折构思好，实际上，这段话只浓缩了一个他至今想解答的问题。

“艾妮娅姐姐，你那么优秀，估计有许多男生特别喜欢你吧？你应该也有男朋友了吧？我挺想了解的。”

很快，话语栏新出现了一段话:“你可真八卦，这么想了解吗？呵呵。还记得我送给你的手机挂坠吗？”

当他看的差不多，还想大字回答时，他的前方突然更加吵闹了。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面前的空地突然站了一对男女性，他们互相不断转身看向四周对他们欢呼喝彩的同学，笑得非常开心。

这时，那位曾和江瀚源有过交流的年轻班主任笑着说道:“真是一对鸳鸯之配啊！班主任很高兴，从前就看你们聊得非常来，这下到底还是让李天明这臭小子得逞了，有了塞洛妮这么聪慧美丽的女朋友。”

“唉，班主任，你可以为我有什么撩妹技术，那是我的优秀，总让塞洛妮对我刮目相看，她经受不住就被我打败了。”

这句话顿时爆起一阵笑声，把宴席的热闹程度衬托到了极点。

只有江瀚源见此，露出了十分难受的表情。他看到的这段在他面前展示的爱恋，就像敲响了命运的丧钟，他们笑得越是欢，钟声就越是响亮，越是停不下来。

倒计时准备截止了!

“5、4、3……”

“亲一个，亲一个!”除了江瀚源和那对情侣以外的所有人，都高呼这句话。

“2……”

他们二话不说，男同学突然给了女同学一个公主抱，而怀里的公主则用双臂拥着他的脖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1……”

二人的嘴唇贴合了上去，把甜蜜的气氛肆意撒播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赢得了更多的欢呼。

结束了。

他眼睛颤抖地来到了智能机，来到了丧钟预示结局的场地。看到了一切之后，答案也在他的内心尘埃落定了。

“那个送给你手机挂坠……

“其实是我的男朋友专门挑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