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了却幻梦

日暮时分，太阳在天的尽头留下半截金黄的身躯，金色的余晖搅拌在宽阔的湖面，湖水澄亮得如同碧绿的翡翠。飞鸟时不时落入湖岸上的树林，又时不时成群结队飞向太阳，在太阳上留下渺小的黑点。

江瀚源在正对落日湖岸上的公共长椅上端坐，手里是一张画板和一支画笔，画里的景象就是面前的湖。

他觉得太阳下的飞鸟是个不错的素材，于是笔尖一动，缤纷的颜色在画纸上慢慢舒展开来。

这里是普莱克城最大的绿地公园——“绿珀之光”公园的画景湖区域。不论是晴朗的清晨还是昏黄的日暮，都能与美丽的湖面交相辉映，吸引众多人前来欣赏。

除了江瀚源自己，面前的栅栏旁，还有一位女子，身体曼妙的轮廓线如同绿茵遍地、蜿蜒曲折的原野。

少女转过身，海蓝色的长发在夕阳下飘舞，她下意识地捋了捋柔软的发丝，明亮的眼瞳倒映着他的身影，还倒映着一片星河。

艾妮娅微笑着来到了他的眼前，她把画板轻轻一拉，露出他那张痴情的脸。

“画得怎么样，让姐姐看看。”艾妮娅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表情如何，只是把画板拿在自己的眼前。

画纸里，宁静的湖面用上碧绿的色调，表达出湖水平常的模样，中间那一抹金黄色则是落日的颜色。但不管是湖面、落日、还是小鸟，画整体朴素无华，就像是学了半年美术课的学生才画得出的东西，基本没有看点。

但艾妮娅是一个很爱偏袒的人，她不希望过于现实的评价伤害到小男孩，于是盯着画假装认真地欣赏起来。

“嗯，很写实嘛，就是还缺少了你擅长的童真。”她说道。

“也不能总是为难我吧，艾妮娅姐姐。童真这东西可不是每一次都想出来的，他更加遵照我此时的心情和想法，如果只是单纯的画一幅画，就没必要做这种添油加醋的事情。”他表情无奈地说道。

她听了之后，没有接上话，而是露出了怜悯的眼神，用手抚摸着他的头。

“也是，不应该总是为难你。”她闭着眼睛轻笑，“偶尔也可以缓一下，保持一颗轻松的心情更为重要。”

“谢谢你，艾妮娅姐姐。”心脏的跳动因为她的举动而加快了，但他极为享受这种感觉。

太阳短暂落幕，天空换成忽明忽暗的色调。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一起坐在公共长椅上，聊了不少的东西。

在最后，艾妮娅以温柔的口气对他说道:“有姐姐的支持，没人会对你怎样的。你一定要经常快乐起来，不用在意他人的看法。”

“嗯。”他简单地答复了一声。

快乐对他这种人来说，不是相当容易获取的东西。曾经他就一直活在被人否定的圈子里，根本走不出去，直到艾妮娅带领他打破了一道可以通人的裂缝时，他才打算亲自拾回丢失的快乐。

然而，过程比他想象中的要艰难许多。尽管有了艾妮娅的庇护，但还是产生了新的阻碍因素。每当在校园里，有人经过他时，他们就会对自己议论纷纷。

“你看，那个小子总是跟在艾妮娅的身边，凭什么?”

“你有所不知，他估计是艾妮娅的失散多年的亲弟弟，最近可能是验了血才知道的……”

“这小子据说在自己的班里就是个天生失聪的孩子，做事情总是很幼稚。艾妮娅那是心地善良，把他保护起来，才让他免受那些人的欺负……”

“艾妮娅是脑袋短路了吗，为什么总是陪在一个小屁孩身边，他们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说……”

庇护并没有隔绝可怕的东西，反而越来越多，令他受到的阴影继续扩大。

也许趁着今天，他可以当面对艾妮娅说出一切。

艾妮娅的眼神十分温柔，很容易让一个人沉浸在她用温柔编织的花海里。他看着那双满含星点的眼睛，内心尽是五味杂陈。

最后，他还是使用了处理坏事情的老方法，把一切憋在内心深处，任由时间慢慢消磨它们。他不忍心让这双眼睛的主人为自己而担忧，她总归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为另一个相识不久的男孩承担一切，这不是男人的做法。

夜幕快要覆盖到天的另一头了，就连星星也在夜空闪烁微弱的光芒。也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在暂别之际，他还有句想说的话，只对她一个人确认。

“艾妮娅姐姐，假如……，我只是假如，当外面的世界比这里更精彩，让你有了想走出去的欲望，你会离开我的身边吗？”

说出去的一刻，他突然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这句话很愚蠢，话语中明明包含着贪婪的请求，像是要变成囚笼困住被问话的人。

但也正是这句话，腼腆地表达了他对她的恋慕。

少年的心思单纯如白纸，作为阅历比他更高一截的学姐，艾妮娅又怎能不知道少年话语中青涩的情感。

她开口了，话语中又带着无邪的良善，只对着他的耳畔轻抚

“瀚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森林，只是我们的人生、品行，决定了树林以何种颜色，何种身子独立于世。但很明白的一点是，人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固步自封，回归平凡的人，也只是在行进的脚步里追寻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答案。无论是你还是我，未来都会有自己的归属，但彼此的联系是不会断掉的。”

相同的公园，相同的湖面，相同的黑夜，他像当年一般，重新站在了这里。

当他们还可以相互来访时，这座绿地公园就是他们度过休闲时光的好地方。每当日落，她就在栅栏前欣赏落日，令人陶醉的背影与画景般的日暮之湖浑然天成，构筑成一道最靓丽的风景。

这一次的夜幕，何尝不像当年她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夜幕?只是夜的颜色更深，他的身边更加孤独了。

如果曾经因为自己的单纯，而没有充分理解这段话，今晚走了一通，倒是疏通了他硬梆的脑回路。

那句话预言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她远去了，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森林。

然而，他自己呢，似乎七年下来，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森林是何种模样。

他全然沉浸自我放纵中，舍弃了绘画，也舍弃了一部分幻想，平淡地接受了一部分事实。然而，四年的高中生涯却成了他最后的虚度时光。

接下来该怎样，他没有任何计划。他是个从来不会做计划的人，对他而言，人生的旅途就应该简单且充满趣味。

可惜，他的单纯错估了所有。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他输得一塌糊涂。

看着手中的那条最喜爱的卡通形象的挂坠，不由得再次想起那段令人绝望的话。

他突然觉得后悔看到那些话了，但也正是看到了它，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另一句话，也明看白了自己的无能。

“真不该送给我的，艾妮娅，你明明不经意间伤害了我，但你却让我伤得明明白白、痛不欲生啊! 呵呵……”

他身体颤抖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紧紧捏住那条手机挂坠。

那潭湖水，充满了太多不忍卒读的回忆。他渴望着能终结这一切，于是，他突然睁开双眼，惊恐地盯着挂坠。

“就是这条挂坠，让我如此难堪!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它丢了……”他颤抖地说道。

于是乎，他怒吼一声，手臂高高举起，象征性地做出蓄力的动作，准备丢掉挂坠。

“滚蛋吧!”

手臂被甩了出去，一样黑色的团状物从他的手掌离去，飞出高抛的弧线，随后稳稳地落入水中，溅起一大朵墨色的水花。

他丢完以后，双眼不忍直视这段过程，只能痛苦地低下头，双手趴在栏杆上大口地喘着气。

然而，没等他继续忧伤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了警笛声和女人的嘶吼声。

声音越来越大，这意味着声源也离他越来越近了。他顿时惊醒，朝着后方一看，那一大片寂静的森林，仿佛有不速之客正在闯入。

……

女性异构体逃亡的速度非常快，就连装甲开到均匀速度也只能追在后尾，但装甲车的速度开到最大，很快就能追上身负重伤的异构体。

但装甲车不能，它只能紧紧尾随其后。如果让异构体迅速逃离了封锁区域，外面的所有人都有可能遭殃。

“中了一炮都还能跑这么快，这恢复力可惊人!”戴着墨镜的孙浩握紧方向盘惊呼道。

正如孙浩所说的“异构体恢复力强”，在电脑显示屏的异构体实时数值中，异构体的亚循环指数居然重新上涨，恰好对应上了。

他们启动了另一门武器，一架体积比之前的电击炮小的连射机枪正在连珠不断地朝异构体射击。

但异构体总是能借助地形优势，在居民楼的房顶间不断跳跃，灵敏地躲避所有攻击。

看着那些麻醉子弹总是阴差阳错破坏周围的建筑，有队员不禁吐槽道:“再这样下去，人射不坏，但周边的房子尽挨枪子打得满是窟窿，这我们不得被告破坏民宅?”

莱恩没时间听他们的吐槽，他一直很认真地盯着屏幕，想试着能否找到办法拦截异构体。

“林格，一直往前会到哪里?”他说道。

林格是孙浩旁边的队员，全身也武装到看不见脸。他并不擅长近距离格斗，但精通电子设备操控和远距离射击，同样是一名优秀的队员。

此时他根据屏幕上的雷达观测地图，研究异构体的行动路线。

仔细端详一番后，他对莱恩认真说道:“向正前方行驶7209米，就是本市最大的绿地公园‘绿珀之光’。那里还没有疏散人群，而且光线太暗，森林地形复杂，不适合长时间作战。”

“绿珀之光……”莱恩小声念叨着这个词，随后又说道，“继续追击，以防万一，先叫人疏散那边的群众。”

此时，女性异构体再度对着天空嘶吼，数道光点如同飞驰的流星一般紧随她的身影。很快，光点幻化成箭矢的模样，当异构体高高地跃向另一座屋子时，全部飞向装甲车。

“我靠，这么玩是吧？!”孙浩见状大吃一惊。

他使出了独门的飙车技巧，四肢熟练的在方向盘和刹车键之间来回变换。

一发箭矢朝右飞驰而来，即将逼近他们。他一番简单的操作，车头立马朝左转向，一个大偏移完美避过箭矢，地面瞬间雾石纷飞。

而后又有两发箭矢向车尾袭来，他再度展现高超的车技，连续闪躲。

此时的行车方向偏右，他一踩油门，快速逼近了异构体，但攻击还没结束。箭矢接二连三的攻击，装甲车却如同爬行的毒蛇，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躲过攻击。

“队长，有对策吗？人在高处根本拿她没办法，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和她玩虎吃狼的。”孙浩迫切地说道。

“很难说。”莱恩继续盯着屏幕。

他的确很难想出对策，这名异构体无论是机动性还是亚循环恢复能力，都比以往见识过的异构体强上不少。

更何况她一直都在居民楼之间不断跳跃，逃亡优势高，现有的高精度武器既不能用来造成大面积损毁，也不能用于击毙目标，极大增加了抓捕的难度。

这时，异构体似乎找到了什么，她跑得更加快了，并逐渐拉远了装甲车的距离。她突然从一所七米高的房子跳下了，来到了房门前的一辆白色悬浮车旁。

她表情也突然一怒，右脚蓄力一踢，竟然硬生生将白色悬浮车踢飞!车子翻滚了两圈后，带着破烂的身躯精准横堵在路前。

“哎呀!别撞别撞!”孙浩紧急刹车，车子在惯性的作用下不断减速向前，很快便停住了。

异构体见方法奏效了，便再次爬上高楼逃跑。

“她居然用这种办法给自己创造足够的逃亡时间，真狠。”一旁的林格惊叹不已。

看着异构体即将逃亡成功的背影，莱恩再次呼叫了孙浩说道:“你再一次开启磁动电击高射炮，只输入60％的功率，瞄准敌人开火。”

“明白!”他毫不犹豫开启机炮系统。很快，车顶换成那架象牙白的电机炮，炮口处缠绕着无数细微的电流。

磁动电击高射炮发射!

数发耀眼的电能炮弹带着不输于之前的威势袭来。然而紧接着，异构体的背后闪烁着无数的光点，它们再度化为箭矢与电能炮弹相撞，炸出猛烈的火花。

“全抵挡住了?!”林格表情难看的说道。

莱恩并没有因为异构体的反抗而感到意外，他反而继续看着屏幕研究异构体的逃跑路线。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他指着屏幕里一座异构体尚未移动到的信号塔，脑海里有了一个方案。

“林格，这次由你来使用电击高射炮，但我对目标有新的变化。所有人中你的装备操控能力较优秀，所以只能由你来完成。”

听到这句话，林格仿佛如临大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

“好的，队长!您需要我怎么做?”

“看到监控画面上的那座信号塔了没?”莱恩指了指那里说道，“可能比较冒险，但我的计划只能这样。你要计算异构体到达信号塔的时间，精准发射电炮，必须是电炮刚好命中塔顶时，异构体恰好经过塔的下方，这可以让高强度的电流在塔上充盈起来。”

“队长，你是说……”林格瞬间知道了什么，恍然大悟的说。

“你很容易知道的。我们还必须保证炮弹不会被异构体拦截，让电炮成功命中塔顶，这需要你自己来学会怎么做。明白了吗?”莱恩严肃地说道。

“明白!”他回答道。

他看了看屏幕，当中显示了炮弹发射上限。磁动电击高射炮是一门耗能极高的武器，尽管装甲车装载的陨晶辐能可以有效解决耗能这个问题，但机炮的使用仍然有严格的限制，一旦使用的功率超过600%，就会极大影响装甲车的性能，到时候就没办法追赶异构体了。

此前分别消耗了三发60％和两发50%功率的电能炮，剩余的能量还能输出320%的功率，明显是足够使用的。但仍然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比如信号塔金属材料的绝缘性质，输出多少功率发射才能让电流完全覆盖信号塔，剩下的功率能否支持装甲车的使用等。

异构体疯狂的奔跑、跳跃，眼看着就要到达那座塔了。高达十米的信号塔，与黑夜融为一体，像是一把漆黑的骑士之枪。

随后，他思考完毕后，立刻就解除了AI自瞄准，转由人工操控。

机炮的炮口发生了调整，炮口直径对向异构体，电流再一次缠绕起来。

“功率输入90%，发射!”

话音刚落，机炮打出了一发明亮的电炮，很快到达了异构体身后。

异构体往身后一瞧，不慌不忙地施展了攻击手段，只是几个光点瞬间闪耀的功夫，电炮就瓦解成蓝紫色的光雾。

“小姑娘，你上当了。”林格邪魅一笑，随后他再次按动开关。

炮口不知何时对准了信号塔，一发比先前更加明亮的电炮以雷霆的速度飞出，毫无征兆地命中了铁塔。

信号塔顿时被电光照亮，向外蔓延的电流成了树枝，让这座塔变成了一棵在黑暗中枝繁叶茂的巨树。

异构体跳到了塔下的空地，她此时不知道的是，无数的电流已经守株待兔，待她进入了塔底时，它们伺机出动了。

电蛇缠绕在她发光的皮肤上，像是在编织一件羽衣。这件羽衣完工时，也让致命的毛线击溃身体的异源能，异构体顿时发出一阵嘶吼，带着明显的哭腔。

“成功了!”所有人惊呼道。

林格发射的电炮，输入了150%的功率，但信号塔本身的电阻较强，蔓延的电压削弱了一些威力，不会置人于死地。但其程度也足以让异构体再受到一次重创。

画面中的异构体被强烈的电光盖过，被掩盖其样貌轮廓。等到放电结束，异构体颤抖着身躯，双手抱臂像是浑身受了伤一般。

她以愤怒的眼神盯着不远处的装甲车，恨不得要把它撕成碎片。但她也明白对方的强大，只能一直跑

她咬咬牙，忍住麻痹的感觉，再一次奔跑起来，电脑显示屏也再一次出现了那个移动的红点。

“居然还在跑?!”莱恩疑惑地看着红点。

“队长，她又跑了，快下令追吧。”孙浩急忙说道。

装甲清除了路障，可以畅通行驶了，而车内也还剩下一些辐能力，可以维持装甲车的匀速行驶。

“公园那边的工作做得怎样?”莱恩说道。

“基本疏散了一大部分人群，但仍有人逗留在公园内，他们正在努力推进。”林格回答道。

“继续追击，不能让她有机可乘！”莱恩面容严肃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