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监令官
不日,镇南侯方极让人将陆曈请到了自己在军中的营帐,面前的案上还放着她写的那封信。
“舅舅。”陆曈唤了一声。
方极正值壮年,面相威武,身形高大,光是坐在那里就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面对这个外甥女,方极尽可能摆出亲善的表情,指着案上信纸问:“这是你写的?”
“是的。”
方极不由沉吟,没想到陆曈比任何人想的还要深藏不露。她在信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镇南侯府开府已历百年,侯府子弟不可胜数,大多填位于镇南军中,占据军中职位尸位素餐,引起军中兵士不满,已经成为镇南军中一患。
“你难道觉得我镇南侯府先祖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子孙连军中的一口饭都不配吃吗?你难道不是镇南侯府的血脉吗?”方极注视着她质问。
“外甥女并无此意,亦以镇南侯府血脉为荣。”陆曈不卑不亢,表情十分镇静地开口:“只是深知镇南侯府的荣耀源于先人,存亡却并非系于侯府后人,而是在于天下人。”
方极默然,彻底没有了对她的轻视,陆曈看得比世间绝大部分人要透彻,已经不能当她是寻常小辈了,而陆曈的观点恰恰和他是一样的。镇南侯府百年来开枝散叶族人并一干姻亲已经不知几何多,其中众多没有本事的族人找不到生路就托侯府的关系入镇南军中就食,遇事难堪大任,升迁却比旁人容易得多,更有甚者仗着和镇南侯府的关系为非作歹,已经引起了军中士卒的极大不满,非常严重影响了镇南军的战斗力。
“你要如何做?”方极问,陆曈既然敢将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来,那多半是有对策的。
“借清退老弱的名义来清理镇南军中方氏族人。”
“所有?”
“有军功在身者、能征善战者留下为军中出力,其余人全部清退。”陆曈补充说。
“此事很难。”方极犹疑说。
“对舅舅来说很难,因为舅舅除了是镇南关主帅,还是方氏一脉的族人,还要照顾族人情绪。”陆曈轻而易举就道出了他的难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目的:“我自幼在京城长大,不熟悉方氏族人,不认得一些亲戚也是正常的。”
“你是说你要亲自执行?”
“我在镇南军中没有威信,不足以服人。但表哥方颢足矣,此事可以用表哥的名义实行,我在他身边跟着寻机而动便可。”陆曈道。
方极深以为然,陆曈考虑得比他想得还要周到。
“此事成与不成,关键还在舅舅身上。”陆曈接着说道,言辞恳切:“若舅舅不能顶住族人的压力,外甥女花再大的力气也是徒劳无功。”
前世的这个时候,镇南关曾经因为士卒不满军中职位调动爆发过一次兵变,规模虽然不大且很快就被平息下去了,但对镇南关的士气造成了一次重创,以致不久后镇南关险些被攻破。
尽快整顿军务是镇南关当务之急,好在方极为人为公,有他支持应该能顺利推进下去。
“你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方极无奈说。
“那我给舅舅想了个办法。”陆曈接着说。
“什么办法?”方极已经对她的聪慧有些麻木,此时甚至有些期待她能想出什么鬼主意。
“这个办法还要二舅舅帮忙才行。”
另日,镇南关中出了一件大事——镇南侯方极下令将其弟方栋扭送军法处斩首,众将求情乃留下性命改成军杖五十。是日,军中传出小道消息,方栋与方极不和,试图暗害其兄取而代之,被方极察觉之后铤而走险,刺杀不成,险些被砍掉脑袋。
第二天,方极下令在军中清退老弱病残,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要清理方栋在军中的异己以防不测。
以镇南侯世子为首,日夜在军中清退老弱,第一日就清退了三百人。军中士卒无不惶惶度日,生怕自己成了“老弱病残”,丢了军中的饭碗。
一处营帐中,几十名士兵正围聚在一起打牌九,中间坐庄的士兵蹲坐在凳子上,一边摸牌一边吹嘘:“……就算侯爷都要喊咱一声叔叔,你们跟着小爷混,别说不可能丢了饭碗,小爷包你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就是就是,跟着啸爷混,三天吃九顿。”旁边一名士兵附和道。
其余士兵纷纷对他溜须拍马,现在这种时候能抱上一条大腿说不定就能保住饭碗。
“方啸,你也就在这里吹吹牛吧,刚才的话有本事你去侯爷面前说啊。”另一边一名正在擦拭兵器的士兵闻之不屑道。
名为方啸的士兵当然不敢去方极面前吹嘘,他不过是辈分大了一些的旁支罢了。
“刘胜,你算什么东西,你信不信小爷动动嘴皮子就让你小子成了‘老弱病残’,被赶出镇南军丢了饭碗?”方啸丢下牌怒道。
“你方啸要是有这本事,还能混了这么久才是一个小小总旗?”士兵反讥道。
“狗东西,今天就让你知道镇南侯府不是你个小小的小旗能招惹的。”方啸撸起袖子,招手让身边的狗腿子一起围了过去。
就在一场斗殴就要爆发之时,一声急促的军号响彻军营,是集合出操的军号。
方啸这才作罢,这才慢慢悠悠地收拾营帐然后带人前去校场。
然而今天的出操有点不一样,除了校场中多了一些长枪、硬弓和檑木,营中参将、守备皆在外,还多了一些不曾见过的生面孔,其中之一便是陆曈。
陆曈身穿戎装,身边是方玫的亲卫,她盯着校场中姗姗来迟的方啸等人,默默在名单上勾出几个名字。
“今日试练,不过关者予以清退。”此营的参将扯着嗓门宣布消息,末了小心地询问陆曈:“监令官,您看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陆曈点头:“开始吧。”
在参将的指挥下,营中士卒开始依次持长枪演练崩、拨、压、盖、挑、扎,然后用三石硬弓射中十步开外的大靶,最后再举起地上的檑木。这三样能过两样,陆曈便会在名单上记下其名。
“刘胜,举檑木,通过!”
随着一声吆喝,陆曈在名单上圈出了一个名字,此人是这个营中第一个三项全部通过的。
“刘胜,枪法再演一遍。”陆曈看向那名兵士,有了些兴致。
名为刘胜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再次拿起二十斤重的长枪,演练起军中的一套枪法,动作娴熟有力,看起来没少用功。结束之后,陆曈又命令说:“弓换五石的,靶子挪到二十步开外,射不中就算你不过。”
其余士兵哗然,陆曈分明是在故意刁难他!
“这刘胜肯定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监令官,这下要完了。”有人嘲笑说。
“你们不知道吧,那监令官可是侯府的表小姐,按辈分她还得叫我舅爷爷呢。”方啸在后边得意地说。
“那刘胜肯定要完蛋了,他这次多半要被赶出去了。”
岂料刘胜拿起五石弓,一箭就射中了二十步远的靶子。
陆曈见状不由颔首,此人真是个不错的武才,就是还要再考校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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