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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初心知易行之难

黄胜听后沉默半天,默默回到自己的县衙旁的小院中。

冯天养也没挽留,他知道黄胜还需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揣摩透这两个字的含义。

这两个字,是整个中华文明史的总结。

接下来的几天,冯天养和黄胜亲自盯着将周家的剩余事项收了尾巴,然后各自忙碌不停。

容闳带着塔特来了县衙,冯天养只是匆匆一见,然后在已经谈妥的合作建设协议上签了字,随后就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黄胜,自己带着曾绾娘和第二批接受训练的衙兵来到小泥岗。

“先生,这些人还未完成训练,我毫无干扰您决定之意,但请您相信我的判断,这些士兵还差至少二十天的训练才能称得上勉强合格。”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阿方索,至少现在没有,缺的训练时间以后再补上,我充分相信你的专业性,但请你务必支持我。一个月后,我还需要来接这第二批,到时候我们新的训练基地也好了,你会有更多的士兵需要训练,我打算把你的月薪调整到七十银元。”

“好吧。我会服从您的命令。”

面对加薪的大饼,阿方索果断放弃争执。

老板虽然听不进去劝咋了,加薪不就行了。

给阿方索加薪也是无奈之举,冯天养、容闳、黄胜三人没一个有时间能在小泥岗常驻的。

这次前来冯天养便觉得阿方索多少有点飘了,酒糟鼻都出来了,一看就是没少喝酒。

考虑到这个月阿方索属于无人监管的状态,再多的制度也约束不住他,那就只能靠金钱调动他自己的积极性了。

将这批衙兵接回县里,冯天养开始着手筹办团练的事宜。

先是和户、兵、工三房的典吏书办们碰了个头,安排在县城的正西偏北三里处划出五十亩地建设军营的事情。

规划图冯天养已经设计好,由工房以县衙的名义招人筹建,给足钱粮的情况下,预计二十天内能够初步完工。

其次由户房统计全县十八到二十四之间的青壮男子,尤其是家中兄弟较多且未婚的,由户房负责统一筛查并通知他们十日之后在城外兵营工地前集合报道,待县衙派人检验身体,同时户房还要负责通知原周家佃户适龄青壮年,到时候一并集合。

随后兵房要负责筹备将来筹办团练的建制番号方案,冯天养为此提出专门要求,要以第一批训练归来的衙兵们为骨干,分批招聘,第一批先招聘三百人,名字就叫第一营,下面设三个连,每个连设三个排,每个排三个班,每个班十人,班长统一由训练完的衙兵们担任,加上传令兵等刚好三百来人。

一番安排之后,看着参会的三房典吏和书办都带着一脑袋问号离去,冯天养也是颇为无奈。

缺人才啊!

船厂钟表厂的建设都有了眉目,招募团练也在按部就班的推进,县衙中每个人都忙的恨不得脚底生风。

冯天养见状干脆以充实人手的名义将衙兵队伍整个换了血,自己担任县令之前的那批衙兵全部淘汰下去,充实到六房之中担任吏员,新的衙兵由第一批训练完的衙兵从自己亲朋同乡中各自择优推荐,少则一人,至多五人,经冯天养亲自面试筛选后加入衙兵队伍。

这次面试也是冯天养繁忙之中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开心事。

刚刚接受了训练和教育的衙兵们此次推荐参加面试的人之中,只有寥寥几人因太穷导致营养不良所以体能未达标,其余的全部符合冯天养先前招收衙兵的标准!

于是冯天养大手一挥,将所有面试人员全部留下,将衙兵队伍扩充到了三百人。

同时容闳采购枪支火药的事情也有了眉目,英军驻扎在印度和马六甲的部队正在大规模列装米尼枪,多的是被淘汰的枪械。

这些枪械原本打算免费为当地土人仆从军更新武器,现在有了买主自然更好,各地总督都能借此分一杯羹。

冯天养见状也藏了个心眼,自己团练装备的武器自然要米尼枪,供应给总督府的武器却是落后一代的火门枪。

一番忙碌过后,很快到了招募团练的时候。冯天养带着全副武装的衙兵队伍来到现场。

招兵的告示早就提前了好几天贴出,条件给的极其优厚。

凡是被选上的人,一律按照每个月五块银元的标准发放饷银,按两计算差不多是每月三两五钱银子。

比绿营兵募兵的标准高出了足足二两!

而且还管吃管住,不用自备衣服和武器!

若是出身于原周家的佃户,不仅粮饷同样按此标准发放,更可以与官府优先签订二十亩地的租地契约。

新契约大大降低了地租!从原来的周家的七成降到四成!

而出身于别处的人一旦被选上,也可以选择成为官府的佃户,签订同样的契约!

如此优厚的待遇和条件,一经贴出,犹如将火炬扔进了柴火堆,在穷苦人群和原周家佃户中引发了极大的报名热情!

若非提前筛选了合适人员,卡住了入场关,怕是非得来上两三万人不可!

饶是如此,来参加报名的人也足足达到了八千人!而冯天养原本只计划招募三百人!

冯天养看着台下乌泱泱躁动不安的人群和努力维持秩序的吏员衙兵们,眉头紧紧皱起,明白自己估计错了。

来的人太多了!

即使是按照衙兵的标准筛选,符合条件的恐怕也能在千人以上!

心中思量一番,冯天养召来维持秩序的书办,让其在衙兵的护卫下向来应征的人群宣布了今日扩招的消息,凡是能够满足条件的都可以加入团练!

这一消息果然安抚了人群的躁动心理,人群变得逐渐安静下来,冯天养见状赶忙命令衙兵们趁机将人群切割分成四大块,然后从第一块中以百人为一批,分批进行绕圈十公里跑和负重的测试。

趁着测试的进行,冯天养又抓紧安排户房的书办去城西码头找黄胜,让安排船厂工地的伙房抓紧准备八千人份的饭食送到现场来。

测试一点一点进行,通过的留下,未通过的垂头丧气离开,没轮上的则吃着官府提供的糙米饭等待,总算让现场的秩序稳定下来,冯天养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自己紧急培训第一批训练完的衙兵们如何对测试合格的人进行面试筛选。

两天之后,体能测试全部完毕,通过体能测试的足足有三千多人,冯天养这边的紧急培训也只能宣布告一段落,勉强将鸭子赶上架的冯天养不敢远离,处理了一个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篓子之后,总算是完成了团练士兵的招聘。

共招募团练士兵一千五百七十四人,离赵寒枫所限定的两千人名额已是不远。

冯天养还打算给炮兵水师各留一些名额,因此步兵实际上已经招满了。

好不容易搞定了团练招募的冯天养本以为自己能轻松一些,没想到新兵刚刚入营的第二天就出了大乱子。

临时充当教官的第一批衙兵们仅有三十人,对统筹一千多团练士兵训练事宜完全没有头绪!

仅仅是第一天,就爆发了十几起因排队打饭和洗澡而引发的械斗!

冯天养无奈之下来不及等待第二批衙兵训练结束,就派人将阿方索和他们召唤了过来。

“阿方索,现在是展现你能力的时候了,我把全部的训练权力都交给你,六十天后,我需要见到一千八百名初步完成训练的士兵,其中还要有两百名班排连级军官,我的要求说完,你可以提条件了。”

冯天养干净利落的和阿方索讲明要求,然后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两百块银元,每个月。”

阿方索闻言一耸肩,开了个相当高的价格。

“可以,如果你能如期达成目标,我还会给你一些惊喜的报酬,训练效果越好,惊喜也就越大。”

“亲爱的雇主先生,我愿你每天为你工作二十个小时!”

看着训练迈上正轨,冯天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到正在建设的码头、船厂查看了一番,颇为满意的离开后又来到了开凿支流的工地视察进度,眉头不禁深深皱起。

进度自是不慢,甚至比原计划的还要快一些。

毕竟冯天养借为朝廷筹办船厂一事将周家拿下还不到一月,余威仍在,谁也不敢在此工程上给冯天养找不痛快。

那无异于觉得自己活够了,给自己找上吊绳。

因此各家士绅豪商对此工程格外上心,生怕自己进度落在后面给了冯天养借口,推动的十分卖力。

但也就是这个格外卖力,让冯天养来到现场的第一时间,便眉头紧皱!

目视所及之处,因劳累过度倒毙于工地现场的尸体便不下十个!

这还是每日将倒毙尸体及时收敛掩埋之后的现场!

冯天养看着那些倒毙的尸体,只感觉自己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却一时无法开口!

这些人大多数是士绅豪商家的佃农,而且相当一部分都是年老体弱之人!

为了在这粮食尚未收获的时候给家里省一口粮食,多赚那一钱银子,便这样顶着炎炎烈日终日劳作在工地上,丝毫不顾自己身体是否能够支撑。

甚至有人明知自己支撑不住快要死了,为了给家里赚一份烧埋银,又强撑着劳作,只为死在工地之上!

冯天养一直以来以坚强著称的心脏都有些承受不住,闭上眼睛不忍心看那装入薄皮棺材的一具具尸体!

片刻之后,将自己那无能无用的愤怒压制住的冯天养沙哑开口,让人将工程进度最快的段家商号主人段安贵喊了过来。

段安贵其实早就知道冯天养来了,但是一直没敢靠近,此刻听闻召唤,赶忙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赶来,见冯天养面色阴沉,一脸的诚惶诚恐。

“段总商,劳烦你通知所有豪绅几件事情。”

冯天养闭上眼睛以自己内心的愤怒和痛苦,声音低沉开口。

“请县尊示下。”

“其一,工期延期十天,所有豪绅一律不得提前完工,施工期间所有劳工伙食标准照旧,不得苛减!”

“其二,现在所有劳工,一律不得辞退更换,今日下午户房派吏员来登记造册,每人每天发放多半钱银子薪水,由县衙支出,工程完工后现场发放!”

“其三,工程期间所有死亡人员,各家协助户房据实统计,烧埋银一律再添二两,其中一两为官府支出,由衙兵陪同到死亡人员家中发放!”

“其四,今日之后,凡有工段新死亡一人,所属工段的士绅商户罚银二百两!”

说完之后,冯天养感觉自己话中怒气有些过重,于是勉强打起精神,拍了拍面前神情惶恐又呆滞的段安贵肩膀,温和开口:

“段总商,以上四条标准提的确实有些仓促,执行起来也颇有难度,本县希望你能在士绅富商中做个表率。”

“鄙人....鄙人一定谨遵县尊教诲!”

从支流开凿工地离开,冯天养因情绪起伏过大,一时无心再去他处,回到县衙后堂歇息了一会,脑海之中仿佛有无数思绪在翻腾。

自责,羞愧,无奈,愤怒!

自己前几日刚用人民二字说服了黄胜,今日却见到了那一具具倒毙的尸首,冯天养只觉羞愧难当。

这件事也让冯天养重新认识到了自己作为一名上位者的责任。

办事情走一步看三步是最起码的。

想要办成一件事情,就要能够知道措施最终落地会变成什么样子,经过哪些波折,造成哪些后果。

如果不能思虑成熟,拍脑袋做决策,事情必定办砸不说,拿好心办坏事做遮掩也只是掩耳盗铃。

反思了足足半个时辰,冯天养勉强打起精神,处置完近些时日忙碌而积压的县衙文书,开始考虑一直没有进展的情报组织建设问题。

凭心而论,冯天养穿越前虽说工作经验丰富,但也只是个国企的海外项目负责人罢了。

虽说看的谍战特工电视电影不少,心里面对情报组织也有个大概预期目标,但如何建设并达到这个预期目标却实在是一窍不通。

前期构思了几个方案,但都是纸上谈兵,没有什么可操作性,冯天养此时思考半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正苦恼时,去小泥岗送信的曾绾娘回到县衙,让冯天养顿时眼前一亮!

“绾娘,过来。”

冯天养隔着窗户将想要回自己房间的绾娘喊了过来。

“怎么了?”

曾绾娘一身短打装扮,配上朝气蓬勃的面孔,像个英姿勃发的女将军。闻言后有些好奇的走进房间,却见冯天养在其进来后忙不迭的起身,将房门和窗户全部关上,立时霞飞双颊。

“你干嘛?”

曾绾娘的声音细若蚊咛。

“绾娘,我记得你在太平军的暗探网络里面待了好几年吧。”

冯天养第一句话就让曾绾娘明白自己想错了,脸上的表情又羞又怒,恨不得能有个地缝钻下去,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狠狠瞪了让她出丑的冯天养一眼。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害羞归害羞,曾绾娘对太平军还是很有感情的。

她爷爷、叔伯、堂兄乃至于她本人都投身太平军,为之血战数年,战死沙场的便有好几人。

冯天养是自己心上人不假,但眼看马上就要自成一系,曾绾娘虽然已经决心跟随冯天养,却也不想伤害太平军。

“我是说,如果我想创建一个情报组织,你能帮我吗?我对此一窍不通。”

冯天养心思转的快,见曾绾娘犹豫,干脆挑明话题,免得她误会。

“可以。”

曾绾娘闻言松了口气,爽快的答应下来。

“不会很麻烦吗?”

冯天养有些纳闷的问道,很好奇曾绾娘为什么答应的这么轻松。

“不会啊?无非就是培训些探子,教一些潜伏技巧,再教约定好联络方式不就行了?又不用打打杀杀。”

曾绾娘回答的越发轻松,让冯天养一时有些无言相对。

“会花很多钱吗?如果需要大笔的支出你尽管说,我不问去向。”

半晌之后,冯天养总算找了个一话题挽回颜面。

“用一点,但不多,这事儿主要靠自愿,探子们去潜伏,生死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银钱,无非便是贿赂些关键人物和给兄弟们丧葬银子了。”

曾绾娘这次反倒认真的回答道,说道最后也有些感慨,想起了当初同生共死的那帮兄弟。

冯天养听完越发感觉自己是个外行,也干脆利落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将自己对于情报网络的要求和曾绾娘交代清楚,又给她批了一张两千两银子的条子,先任由对方折腾去了。

一番忙碌到九月初三,冯天养接到了总督府行文,体仁阁大学士叶名琛委任四品候补道台赵寒枫为督办团练大使,将于本月出巡两广各处团练试点,检查各处试点筹办情况。

第一站便是新安县。

接到行文后,饶是冯天养最厌恶形式主义,却也不得不提前让各处工地和正在排练的士兵们中断各自计划,彩排演练了一番。

九月初六清晨,冯天养难得听从了县衙胥吏的劝说,整了个净水洒街、黄土铺路的动静,带着全县入流官员和士绅在新安县界迎接赵寒枫的到来。

伴随着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之声,赵寒枫的督办仪仗进入了新安县界。

让冯天养有些愕然的是,本应坐轿的赵寒枫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他面前,身上也不是官袍,而是一身便服装扮。

“冯县令,让仪仗和你的属吏去县衙,咱们直接去船厂。”

赵寒枫第一句话就改变了原定的所有计划,且其人说完后立刻拨转马头出发。

赵寒枫身后总的督府亲卫骑士纷纷跟上,将迎接官员和仪仗队伍甩在道旁,向着船厂方向策马赶去。

冯天养虽是一愣,却也只是微微一愣,然后转身招了招手,便有亲兵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待到其上马后,几十名衙兵也纷纷翻身上马,护卫着冯天养一路向着船厂狂奔。

策马赶路了一个多时辰,赵寒枫和冯天养来到船厂门口,刚刚得到消息的黄胜匆匆赶到门口,将两人和身后骑士迎入厂内。

骑兵们下马后自去饮马喂料,赵寒枫轻轻拂了下长衫上的尘土,不顾赶路劳累,径直往正在施工的码头和船坞方向走去。

“现在船厂的建设进程如何?”

赵寒枫边走边问,不停的左顾右盼,打量着正在兴建的船厂。

“回禀道台,应建干湿船坞共八个,已建成三个,其余五个本月可完工”

“码头扩建已完工,入海支流已经挖通,等待安装水车进行正在调试。”

“分水闸门正在修建还需十五日左右,第一个船只维修车间已经完工,修炮车间在搭建,其所需设备已从马六甲启航,约二十天抵达广州。”

“总施工进度完成约为三成五左右,预计今年腊月之前可以完工,比预期工期提前一月。”

伴随着黄胜条理清晰的汇报之中,赵寒枫也走到了码头旁的维修车间外,映入眼帘的是十个楷体大字。

“苦干一百天,杀猪过肥年!”

看着这句四六不通的打油诗,就连严肃了一路子的赵寒枫哑然失笑。

亲自将船厂正在建设的每一个角落走遍,赵寒枫才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凉棚下略作歇息,端着一碗工地上的大碗茶一饮而尽。

“冯县令,你过关了。”

放下茶碗的赵寒枫瞥了一眼旁边装作老实孩子的冯天养,冷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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