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极限
永乐十七年那会,山东,河南,陕边的流民已经开始剥树皮,掘草根充饥。
到了永乐十八年,迁都后的京城粮食都要从南方运输,这活,还是落到了仅存的那些山东老百姓头上。
逆来顺受二十年后,白莲军就出来了。
一个叫唐赛儿的丧夫之妇,在山东数十州县中传教,聚集万人,以红白旗为号发动起义,击杀官兵千余人。
附近数十支队伍响应后,队伍壮大至数万人。
毁官衙,烧仓库,开仓济贫。
数万人的起义自然没有敌过朝廷数十万的大军,短短几个月,就被镇压了下去。
带头的,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唯独唐赛儿成了漏网之鱼。
白莲军里唐赛儿的心腹被百般拷打以后,都说不出来唐赛儿到底藏在哪儿。
后来不知道公爹听了哪里的传言,说唐赛儿做了尼姑。
于是在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两次下令将全国尼姑,道姑共计万人抓至京城,逐一甄别排查,还是一无所获。
这事酿造冤狱无数。
公爹不死心,还派了心腹深入民间,在各地明察暗访。
这事又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再后来听杨荣说,公爹北征归来途中,病入膏肓了都,还要问他——山东逆首落网否?
唐赛儿跟朱允炆,就是横在公爹心头的两根刺。
朱允炆下落不明这个,找是应该的,活不见人,死要见尸,好赖也是曾经的皇帝。
唐赛儿这事,张欣觉得,很憋屈。
说到底,就是朝廷可着山东行省一个地方薅羊毛。
整整二十几年,山东的老百姓就没过过好日子。
老百姓,都是极朴实的,勉强能吃饱,勉强能活下去。
谁也不会想到造反。
可苦日子过起来没个尽头。
二十几年,两代人,全都在苦水里泡着。
张欣觉得,她要是唐赛儿,但凡能张罗起来人,她也得反。
朱高炽那会,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事情发生的。
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他爹反攻这一仗会打那么久。
天灾之类的,他也预测不到。
他确实没办法。
朱高炽是想做点事情的,但公爹过了六十岁就开始作天作地。
这人一老,任性起来,谁也管不住。
朱高炽这个太子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每天光是应付公爹的责难,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张欣困在深宫里,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是很片面的消息。
这辈子,趁着事情还没发生,张欣想从根源处让这两根刺无处可生。
她也早就开始做了,她的粮铺,进货的地方全是山东行省。
另外,要是提前能找到唐赛儿,张欣很想见一见这个强大的女人。
这天下的女子,像唐赛儿这般有魄力的几乎没有。
如果有朝一日,这盛世如她所愿的星辰大海,这样的人,她怎么能错过。
“挽袖。”
“是,世子妃。”
“让人备车,普通那种,明儿我要出去一趟。跟我哥说一声,我要见他。”
“好的,世子妃。”
~~~
第二天,张欣去孝德宫请过安以后就立刻出府。
目的地是张昶的新居。
张昶不是那种迂腐的,张欣用得是普通的马车,他也就当是妹妹回娘家。
“你们都退下吧。”
一进屋,张欣就先把自己这边的人散了,只留下一个挽袖。
“是,世子妃。”
“天天都带着这么些人?”
张昶咋舌。
哪怕不以世子妃的身份出门,妹妹这身边常年就是七八个人跟着。
护卫,宫女,嬷嬷,小太监,车夫,一连串的。
“多么?”
张欣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退到屋外的人。
她当太皇太后那些年,人更多。
王府的人跟宫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也各司其责。
除了吴尚宫跟挽袖,其他的人轻易不出声,她平时压根没什么感觉。
“这,贵气逼人啊——”
张昶觉得,自家小妹原来就很威严了,这会,更威严。
好像天生就是王府的人一般。
“瞎胡说,说正事吧,哥,你这几天去衮州府一趟。”
张欣不跟张昶理论这个,正事要紧。
“还买粮食?”
张昶做惊吓状。
这几个月,他们屯了不少粮食了,几乎都是山东六府买回来的。
过年那会,是卖出去很多,也有些薄利,但秋收在望,接下来粮食就该掉价了。
北平城大家也屯够了,买回来卖给谁?
“不是,我这些天反反复复的做梦,梦里老有人在说涨秋涨秋的,还有浓厚的水雾,我总觉着,是不是衮州府那条张秋河秋天要涨,能淹了农田。”
“不能吧,张秋河每年都涨,不至于。”
张昶不能信。
“要是做一次梦也就算了,我就当是大哥你跟我说张秋河这个名字来源的过了,可老做同样的梦。我心里不舒服。”
张欣假意皱着眉头。
“那你想怎么办,我也没办法让天上不下雨,张秋河不涨水啊。”
张昶笑。
“这个咱肯定管不着,我就想着这不是离秋收也没多久了么,这地里,怎么着也熟了七八成了,大哥你拿着钱去,能买多少是多少,让那张秋河边的人提早收。”
“我去,这,就凭妹子你做梦梦到?”
张昶满脑门都是黑线。
刚刚还觉得妹子威严,这会他觉得妹子有病,还不轻。
张老爹原来管粮食的,张昶耳濡目染,哪里不知道这粮食经济的事。
熟透了的粮食跟七八成熟,这中间差的那点收成可能就是人家一年到头唯一能攒下来的钱。
你让人家这会收割,跟要人家的命一样。
这怎么可能!!!
“我的意思是照着原本可能的亩产给钱。”
张欣说得再清楚一点。
“嫌钱没地方花?来来来,给大哥,一准帮你花得干干净净。”
张昶无语。
“就嫌钱没地花!”
张欣斩钉截铁。
“来真的?”
张昶这下是真愣住了。
妹子这种语气跟表情,很像几年前追着他跟二弟读书的时候。
“真。不但收他们的粮食,还要留了人在那边,要是真的张秋河决口了,把无家可归,地也淹没了的那些人带过来北平。咱们北平,地有的是。”
张欣现在的每一步动作,都是她推敲了好几年的。
也许还不是面面俱全,但已经是她能想到并且做到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