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桑宁（三）

可谁知在怀孕期间，竟然被边老太爷发现端倪，猜出她不是真正的方氏。

方氏不是懵懂少女，不会为情爱迷了双眼，她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几番思量取舍，她好不容易获得的新生，还有腹中千辛万苦求来的孩子，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她亲手送出信去，依照之前商定好的处理方式，将边老太爷永沉大海。

随着边老太爷一起沉入大海的还有几条商船，这次事故让边氏伤筋动骨。

方氏产女后，将刚刚满月的孩子放在家里，便回到了船队打拼，硬生生将低谷中的边氏拉上了新高。

桑宁也成了边家有史以来实际上的家主。

桑宁掌控边家以后，便少有抛头露面，大多数时候都在家里教导女儿。

她还将边老太爷的两个庶子记在名下，当做嫡子教养，受到了整个边氏的敬重。

命运再次戏弄桑宁，是在她名下嫡长子及冠那一年。

一日清早起来，她如往日为十二岁的女儿梳头挽发。

却惊恐的发现，本是一头青丝的女儿竟然生了白发，细看之下，眼角也生了细纹。

她知道，这是诅咒，这是巫族对圣女产子，亵渎苍天的诅咒。

她知道，自己视若性命的女儿根本活不过花信之年。

桑宁不甘，天道不公，她便与天道抗衡。

嫡长子边宏轩冠礼之后，她便急急的将家主之位传给边宏轩，带了女儿避居竹林。

在竹林里，桑宁用尽各种方法，试图减缓女儿的衰老，可都收效甚微。

正在她绝望之时，巫月派人给她送来了醉花阴的下册。

原来，醉花阴分上下两册。

圣女在云巫山修炼的只是上册，而下册藏于密阁中的隐秘暗格里。

桑宁当年为了寻找出山的办法，也曾数度偷入密阁，却终无所获。

据下册所载，醉花阴全册一旦修成，可返老还童，容颜永如二八年华，若是机缘合宜，还可为人传功。

得了醉花阴的桑宁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欣喜若狂。

她也知道，醉花阴不会白给，更知道，自己收下这醉花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永远脱不开巫月的控制。

可是为了女儿，桑宁甘愿被束缚。

从此后，桑宁收拢生意到自己的手中，通过船队，商队偷运货物于三国之间，并做传递消息用，还为已经成了北齐太后的巫月累积巨额钱财。

边氏族中但凡有人不服，不是无端消失，便是重病不治。

此后不久，族中再无反对之声。

桑宁打理生意之余，便是没日没夜的修炼醉花阴。

同时，她试图教女儿练习醉花阴，可是女儿因着身体衰老而孱弱，醉花阴修炼缓慢，根本无济于事。

一年以后，桑宁醉花阴有小成，但她也发现，醉花阴的缺点。

醉花阴乃至阴至邪的功法，每到白日午时，阳光炙热之时，她便会全身疼痛，如同烈火焚身。

犹以夏至为甚，整整一个日夜，她虚弱如重病之人，只能卧床休息。

为了自保，桑宁依着自己在云巫山看过的禁书，开始尝试炼制傀儡。

多年以后，傀儡练成了，桑宁的醉花阴也练成了，她年近八旬，如同十八岁少女般娇嫩。

桑宁曾几次试图为福儿传功，可都没有成功。

福儿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内力。

桑宁只能如同细水长流的为福儿养护身体。

而福儿，尽管有醉花阴护持，再加上这些年桑宁派人四处求药，福儿总算活了下来，可是依然阻止不了衰老，不过四十，身体容貌都堪比八十岁老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女儿活着，桑宁便知足。

可是福儿却不想活的这般辛苦，日日喝下的苦药永远比吃下的饭多，镜子里那张苍老的脸让福儿夜夜在噩梦中醒来，却一次次期盼，睡下便永不再醒来。

一个想尽各种方法求死，一个拼了命的挽留。

母女二人终是因为爱着对方而生了隔阂。

福儿不愿看到母亲继续受人控制，不愿母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不愿看到族人再被做成竹林中那些犹如木偶一般的傀儡，她悄悄与兄长边宏轩联系，共同策划了这场盛大的寿宴。

而边宏轩，一直以为与他联系的是桑宁的贴身嬷嬷，尹嬷嬷。

从没想过，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嬷嬷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桑宁平静的诉说，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说，整个边家，还有竹林，没有一件事能够瞒过她的耳目。

她知道福儿心中所想，知道福儿整日待在竹林无聊。

既然福儿想做什么，那便去做吧。

若是成功了，大家一起解脱，若是不成，她再将福儿哄好就是。

这一次，桑宁假做不知，顺应天意人心，她倒要看看，抗争多年，若是顺从天意人心，老天会不会怜惜她一次。

福儿想让她练功出岔子，她便出岔子。

福儿想让她闭关，她便闭关。

福儿悄悄转换竹林阵法，她便视而不见。

福儿想与兄长通信，设下陷阱。她便如她所愿，掉入彀中。

她一直以为福儿恨她，是她将福儿带到这个世上，是她给了福儿一副病躯，是她让福儿困于竹林，是她让福儿过不了正常的生活，没想到，福儿竟会在最后的关头来救她。

桑宁说完，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福儿，柔声道:“福儿，如今你也算如愿了吧！”

程雅听完故事，心底不是滋味，没想到她竟错手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桑宁似感觉到程雅心底的愧疚，她平和道:“你不用觉得愧疚，福儿还有我，其实都感激你。我们这一生都活的太难了，现在能够结束，才是真正的解脱。”

程雅点头，“那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

桑宁低头看了看女儿，“能帮我拿一把梳子吗？”

程雅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过一把木梳递给桑宁。

桑宁把女儿的发髻解开，一边轻柔的梳理一边道:“福儿，你的头发乱了，娘给你梳梳，给我福儿梳一个最好看的发髻。小时候，我的福儿最漂亮了，圆圆的杏仁眼里，好像装了小星星，头发又黑又亮，娘每天变着花样给你梳小辫。可是现在，你已经梳了这么多年的圆髻，该换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