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恶煞行者
荒山矮树间,有几只寒鸦登枝;砂石古道中,横躺着一位邋遢头陀。
他脖颈中挂着八十八颗顶骨数珠,腰间悬了一根黑黝黝的生铁戒尺,满脸污垢的凶恶面相,已到了神厌鬼弃的地步!头顶上环戴的铮亮铜箍,在斜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龙啸旭敏捷跳下马车,遥望了几眼即将坠山的落日,右手在半空中用力一摆,对旧毡帽做了一个安营扎寨的手势。
然后他手托着下颌来回跺着方步,若有所思看着躺在路中央的邋遢头陀。
徐顶峰走过来轻声说道:“昔日曾听恩师讲过,行走江湖最不可招惹的就是残疾、女子与僧道这些方外之士。若无特殊本领,这些人绝不可能出来闯荡。”
就在此时,头陀微一翻身头朝反向,一阵雷鸣般的呼噜声,如大铁锤猛烈敲击岩板一样刺耳难听。
龙啸旭挤了两下左眼,笑道:“你可知晓此人的来历?”
徐顶峰仔细看了几眼邋遢头陀,微一沉吟,说道:“黄色僧袍黄色铜头箍,虬髯满面还腰悬一把铁戒尺?如果小弟没有猜错的话,武林中如此肥胖又如此邋遢的怪杰,非【芒鞋踏花丛】的恶煞行者莫属!”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寒鸦啼鸣刺耳,马蹄狂奔声碎。
两位劲装蒙面的汉子,跨骑着高头大马闪电般急驰过来!
待行到拦道酣睡的恶煞行者身前,一声唿哨响,两人蓦地自马上腾身跃起,一根铁棒一柄弯刀呼啸生风,立时朝着恶煞头陀招呼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恶煞行者忽地倾身而起,拔出铁戒尺拨推敲斩,轻松化解了攻来杀招!眼见他左手忽张如铁爪,飞速抓住那根铁棒猛力一扯,右手戒刀迎头打上。
龙啸旭徐顶峰两人眼看突起诡变,同时后退了几步,目不转睛地看起了滑稽戏。
旧毡帽和那些游牧部落的关东汉子一起,专心合力搭建帐篷,铡草料喂马匹埋锅造饭,对于这等的殊死打斗,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一片刀光耀目,长刀向天高挥反斩,‘当’的一声响,竟被恶煞行者的铁戒尺大力磕飞。
又一声清啸,场中黄影飞闪晃动,铁戒尺连环飞击,随着几声惨烈嚎叫声,两名蒙面人全被打倒在当地!
恶煞行者几步抢上前,揭开二人的蒙脸黑巾,龙徐二人看得真切:赫然是黎府武师柳星雨和商洛山两个。
怒不可遏的恶煞行者揪住柳星雨的衣领,厉声喝骂道:“鼠辈贼子,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敢如此偷袭洒家?”
柳星雨口角淌流着血,两排牙齿激烈地打着战,哆哆嗦嗦地说道:“路见······哪个不平······拔刀······拔刀相助······?”
恶煞行者狂笑一声手起戒尺落,电石火花般连敲五六下,柳商两个被打得脑袋开花,立刻丢掉了性命。
凛冽的破空风声,从远处突兀击来,‘哐啷’一声巨响,飞来的巨大事物,被恶煞行者的铁戒尺击落在地!但觉得来势无比强劲,震得他虎口处隐隐发麻。
恶煞行者吃惊之下,不由得定睛看去,飞击来的那件物事,竟是一个紫铜造成的大木鱼?
他面凝寒霜极目四望,一位身着玉白僧袍的和尚,面带着淡淡微笑,晃晃悠悠地从远处的黄土岗后闪出。
他大手一扬,一根铜铸的木鱼槌,挟带着呼呼风声,朝着他迅猛掷来!恶煞行者高举戒尺奋力挥打击落,却也被震得整条右臂酸痛无比。
他大骇之下暴声咆哮:“洒家倒霉,今日又遇到你这个爱多管闲事的逍遥和尚!”逍遥僧冷冷一笑:“冤家路窄,贫僧今日要辣手诛贼,替佛祖铲除你这个佛门败类。”
逍遥僧脚踏罡步,双掌运起千斤之力缓缓前推,精奥玄妙的【炼习琵琶手】第五式{铁板琵琶}奇快施展,一股强劲热灼的凌厉掌风,朝恶煞行者席卷而来!
恶煞行者纵身左闪三五步,手中铁戒尺舞起一道幻光护体,左拳紧握,狠辣铁拳忽抡忽击变幻万端。
龙徐二人站立一边凝神细看,眼见战团中黄衣影铁拳挟风东躲西闪,白衣僧身形灵便掌力凝重,一招一式蕴含无数的猛恶凶狠。两个人你来我往,直杀得飞沙走石戾气暴盛。
斗到分际,逍遥僧一招{琵琶别弄}左掌劲力横拍,右手五指曲张,对着恶煞行者肩头云门穴抓去!
恶煞行者心下一寒,身形欲左飘闪避时,忽觉得身上一麻,却是{库房穴}被制!惊痛之下一个筋斗掉转,却不料脚踩乱石一个闪晃,手中铁戒尺已被打落当地。
他怒吼一声双拳猛击,但听得逍遥僧哈哈一笑,身如轻烟飘然闪过,而后一招{斜抱琵琶}双掌舞起一道罡风,如一股猛卷狂飙,将恶煞行者摧震得双腿发软,高大的身躯连连摇晃了几下。
恶煞行者腾空高跃衣袖挥卷,双臂伸展打出{须弥流星}若雷霆奔发!逍遥僧纵身斜飞似紫燕抄水,刻不容缓之际‘呼呼’两掌迅急。
半空中恶煞行者闪避不及,忽觉脚腕处解溪、昆仑二穴一麻,双足无力立刻委顿当地。
逍遥僧口中不住地漫吟:“{琶竹弹丝}前胸肋骨寸寸断,{琵琶六弦}着力五脏肺腑间;{琵丝散骨}切割筋脉错紊乱,{乱弹琵琶}血液凝成团!{浅弹琵琶}喉咙无声难呐喊,气血攻心{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身形如飞似花间彩蝶,双掌环闪猛力沉重如刀若剑;一阵‘噼噼啪啪’的骨骼断裂声接连不断。恶煞行者全身的骨骼都已在他的大力暴斩下寸寸裂断,脸上筋涨青紫双目已经尽赤;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珠滚滚落下!在剧烈的疼痛激刺之下,他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过得半炷香功夫后,逍遥僧方点开恶煞行者的哑穴,厉声喝问道:“你为何触犯淫戒,逼死了泾州粱府的丽娟小姐?”恶煞行者紧闭起双目,一言不发。
逍遥僧从怀中掏出一根长长的羽毛,只是在恶煞行者的脸上轻轻划过,他马上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
逍遥僧满含哀伤的声音,轻柔地在他耳边响起:“但凡是食五谷杂粮的血肉之躯,没有人能够捱过【洗炼琵琶手】揉磨煎熬的!贫僧现在至少有五种手段,让你品尝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据实回话才好。”
逍遥僧又朝着龙徐两人招招手,笑着说道:“两位少侠也过来听听,这厮为何要在此处截杀你们一行人。”
在三人炯炯有神的六只目光注视下,恶煞行者强忍着乱刀戳心一样的疼痛,喘息着说道:“三日前,洒家正在麟州的青花楼内,叫了几个粉头喝花酒,却遇到了一位姿仪俊美的年轻公子,当场甩出十万两的一张银票,让洒家出手帮他索取一柄叫做【龙泉血刃】的千古名剑。”
他被强烈的疼痛激得连连摇头:“洒家见他出手豪绰答应了下来,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方胜,放在桌子上说一应的路线计划全都规划好,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另外十万两。”
逍遥僧又问道:“你为何要触犯佛门戒律,劫色杀人残害良家女子?”
恶煞行者恨恨言道:“洒家隐名埋姓,只是为了躲避昔日的一位厉害仇敌,何曾真的皈依佛门出家为僧?”
逍遥僧听到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凛:“如果大相国寺的空洞神僧并非你恩师,又为何会去招惹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最后竟还惨遭了你毒手?”
恶煞行者高声怒骂道:“洒家不过是一时的兴起,玩弄了几个良家妇女,沾惹上几条人命官司,呆傻迂腐的空洞老秃驴,竟像一个阴魂不散的讨命鬼一样,整日整夜跟随在洒家的屁股后,满口念叨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连篇鬼话,没完没了地规劝洒家皈依佛门!
“后来惹得洒家恼了,趁他不备,掏出铁戒尺只敲打一下,当即击碎了他那颗榆木脑袋!连佛法修为颇高的空洞神僧,佛祖菩萨们都保护不了,洒家这般酒肉穿肠过的花花和尚,去拜佛念经还能有什么用途?”
逍遥僧盛怒之下,迅猛一掌神速拍出,恶煞行者头一歪,立时便丢了性命。
龙徐二人诚心邀请逍遥僧进帐用膳,又安排了几名关东大汉将三具尸身挖坑掩埋。
一脸笑嘻嘻的旧毡帽,先将一壶温得恰好的关东烧,恭敬捧放在逍遥僧面前。然后轻轻一拍手,两位关东汉子抬进来一只炙烤得通体金黄、热油渍冒的的烤全羊。直把个逍遥僧看得目瞪口呆心花怒放,大口酒大口肉流水价的一顿风卷残云。
待得酒足肉饱,他长吁了一口气,满意地拍着肚皮道:“十多天来的风餐露宿,只有些青菜豆腐拿来果腹,口味寡淡得直流酸水,今夜的全羊宴,也不枉贫僧这几日来的奔波劳苦。”
龙啸旭问道:“柳星雨商洛山这两位黎府护院武师,前些日子因偷盗独孤残星的宝马【飒露紫】,被晚辈交由崤函剑客处置。为何今日又跑到此地,和这位恶头陀厮杀了起来?”
逍遥僧饮下一杯酒,笑着说道:“独孤残星与这两位贼子本是一伙人,他们狼狈为奸,暗地里偷偷摸摸行凶时,正好撞到了贫僧手里。得亏独孤残星跑得快,要不然今日丧命的就是他们三恶人!”
旧毡帽‘啊’地一声惊呼:“他们竟然是一伙?那他们费尽心思,合力演出的一场夜半三更盗马戏,有何目的?”
逍遥僧立马哈哈大笑道:“为了博取你们的信任,好谋取你们携带的【龙泉血刃】宝剑噢。”
龙啸旭眉头紧蹙,缓缓言道:“此【龙泉血刃】乃是一柄复仇之剑,身负精湛神功与精深剑法的武林高手,方可拥有!如果是福缘浅薄的江湖草莽,携带这千古神兵,百害而无一利。
“咱们退一步来讲,如果没有驾驭此剑的神功剑谱,就算他们取得了宝剑,还不是如平常的摆设饰件一样,毫无用处白费力气?”
逍遥僧摇摇头,长叹一声:“你自有你的道理,他们却有另一种的想法。虽知道龙泉血刃剑会带来无妄之灾,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他们想夺取宝剑后一转手,就可以获得巨额的赏金!”
逍遥僧扫视了众人一圈,郑重说道:“贫僧实话告诉你们,现如今的武林中,早有人喊出百万重金的高额悬赏,口口声声要购买这把龙泉血刃剑!所以噢,你们西行入蜀的这一路上,还会遇到很多根本预料不到的磨难凶险。”
徐顶峰终究是少年心性,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敢问逍遥大师,您是如何做到让柳星雨商洛山这两位,以飞蛾扑火之势,不顾生死来袭杀恶煞行者的?”
逍遥僧叹道:“在现如今的江湖中,为了金钱不惜命的大有人在。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蟊贼,前些日子竟然摸到蚂蚁山上,乔装混进了司连山寨最豪富的武演府,密谋盗取绝世珍宝【玉观音】。
“好巧不巧,那些日子贫僧就在武演府上做客。奸猾无比的独孤残星,趁我一时的不备,脚尖上抹油溜之大吉。为了确保【玉观音】的万无一失,贫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两个带在了身边。不但能帮我四处打探消息,还能助我早日找到杀害空洞神僧的凶手恶煞行者。
“其实在昨夜的三更时分,贫僧就已经找到了恶煞行者;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趁他不备,将他身上剩余的八万两银票,轻松盗取。
“贫僧将银票一分为二,散发给柳星雨商洛山二人。然后又告诉他们说,如果他们能够割下恶煞行者的首级,每个人还可以再分得白花花的五万两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让恶人诛杀恶人,就像在恶狗群里抛一根骨头一样简单。”他起身轻拂袍袖,引得烛火闪摇,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