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西崎诚的教诲
从桑拿房走出来，小鸟游鸣一手端着啤酒罐和吉田川平撞杯，一边说：
“刚刚媒介组的几个同事叫我一起去肥皂街的风俗店，你去不去？”
“你是说渡边雄带的媒介组？”
渡边雄这个人，成天喜欢占女人的便宜，上至员工餐厅专门打饭的快五十岁的长胡子老阿姨，下至前台行政来实习的女大学生。
虽然小姑娘们嫌弃他讨人嫌，但食堂老阿姨们好像很受用，会嬉笑着用粗大的拳头捶打他。
后来，吉田才知道有专门一个名词可以用来形容渡边雄，那就是“中年油腻大叔”。
“你今晚表现太出彩了，别的组同事都想认识认识你，但是跟你又不熟，只好由我当起中间人了。”小鸟游鸣也没隐瞒。
“我看不完全是吧，今晚居酒屋团建是后藤系长买单的，桑拿房是渡边前辈出钱，最后这个风俗店之旅恐怕是奔着我们调研组的外勤经费来报销的吧。”吉田川平留了个心眼。
“咳咳，主要是我跟他们很熟，不好拒绝。西崎前辈这人又好说话，要是有发票的话，加上你这人能说会道，说不定真能走公账报销。吉田，有想法没？”小鸟游鸣看了他一眼，试探性地问道。
话说到这种地步，放荡不羁的吉田川平咬牙切齿地说：“名古屋的夏天这么美，你们晚上不去天守阁赏赏夜景，却总惦记去找那老三样——居酒屋蒸桑拿风俗店！对于你们这种俗不可耐且毫不文艺的三俗行为，我送你们三个字：请带上我！另外，去的地方一定要能开正规发票！”
于是，从桑拿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吉田川平跟媒介组的几个狐朋狗友互相发完消息，然后同时衣冠楚楚地出门，走向楼层的电梯间汇合。
电梯间的沙发上恰好坐着一个矮老头，无所事事地凝视着他们，“吉田啊，小鸟游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靠背！’
这个矮老头正是他们调研组的boss，西崎诚组长！
众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关键是他蒸桑拿的房间不是和他们这些小卡拉米同一层，所以....为什么在这里能看见他？
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了，碰上自家组长，该什么回答呢？
‘回答我们要去风俗店？那会给自家组长留下什么印象？’
‘回答我们几个出去推背按摩？可市中心那么多家，为什么非要特意跑去歌舞伎街？’
‘吃夜宵？你们两个不同组的小团体凑到一起神神秘秘的，难不成平时互相有利益勾结？’
如果说出去探讨业务......？
请问哪位勇士敢用这种借口？如果真有，以后这个人来找他吉田川平帮忙，他绝对二话不说上刀山下火海，能帮多少帮多少！
因为说了这一傻逼借口的人还能坐在主任位子上，这人一定是有神明护佑的贵人！
见情况不对，还是吉田川平经验丰富，赶紧说道：“我们正准备出去散步，这不正想上楼找西崎前辈您带队嘛。”
西崎诚双手一拍，立刻说道：“好啊，我也正好没事，一起出去走走，消化一下满肚子酒水，清醒清醒脑子。”
乘坐电梯到了一楼大堂，大堂宽大的沙发上正坐着媒介组的负责人渡边雄。
渡边雄看到他们一行人，观察力细致的吉田川平发现对方的眼光中兴奋之色如同精光一闪，后来看到了人群中矮别人一头的西崎诚，眼中精光顿时又散了。
渡边雄淡淡地问道：“你们去哪里啊？”
回答自然是波澜不禁、符合三观的——出去走走，醒醒酒。
瞧见渡边雄狐疑的表情，西崎诚咳嗽了两声，赶紧招呼对方一同去散步。之后，外出的队伍再一次壮大起来。
夏天夜晚的街道，樱花飘香，令人沉醉。
走在街上，吉田川平抬头看了一眼名古屋最高的建筑美联广场顶层的天空长廊。
‘如果是在开春，房顶啤酒花园想必人气会更加鼎盛吧？’
这里有很好多家房顶啤酒花园，可以边畅快喝酒边观赏夜景。
尤其是锦三丁目的夜景会、酒吧、迪斯科，有着更加热闹、繁华的景象。
当一阵微风吹过，街道上的樱花树会发出沙沙声，直接把正人君子吉田川平和几个主任同事们心中那点猥琐情怀，不知不觉中都给澄清了。
小鸟游鸣和吉田川平走在一起，悄悄附耳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两位组长都算准了我们要出去玩，他们自己也很想去，又不能主动提出要求，所以都在必经之路上截住我们。”
吉田川平当场爆了句脏话，回应道：“草他妈的，他们这是算准你小鸟游要出去玩，但没想到把我这种白衣飘飘的少年君子也截住了啊！”
“....你？白衣飘飘？少年君子？”
小鸟游鸣鄙视的看着他。
做人能做到像吉田这样无耻的，全名古屋市独他一份。
慢步到万里湖后，媒介组的一个主任接到家里妻子打来的电话，然后便嘟嘟囔囔哀叹道不去风俗店了。
原来是个妻管严啊！
吉田川平说：“那就不去了，其实这样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在一个单位，喝酒吃夜宵蒸桑拿经常有，而这万里湖花火祭的夜景，又能看到几回？”
走在前头的渡边雄扭头看过来，嘲笑他：“现在年轻人总是一股子文艺酸气。”
西崎诚摇摇头，说：“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渡边雄抬头看了下头顶夜空，道：“我们当年找工作的时候比现在要困难多了吧，跟那个时候比起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太浮躁了。用过的东西都不放回原位，垃圾也不扔进垃圾桶，连汉字都不认识，来会社上班跟当天皇一样。但是如果硬要求他们跟奴隶一样拼命工作的话，他们马上就会辞职，唉....是时代变了。”
走着走着，在十字路口队伍交叉变换，吉田川平和西崎诚走到了一起。
吉田川平和西崎诚走在一起，其实不太敢主动挑话题，担心会聊着聊着说到工作上去，于是选择了长久的沉默。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西崎诚主动揽下了接下来的话题。
“有时到了这种地方，看着繁华热闹的夜景，事业心什么的都会看得淡了，总想退休后能找个这样的地方住，这样也很好啊。”
“咳咳，那还是得有钱啊，不然哪能住到这样的地方。”
吉田川平看着繁华的市中心，反正仅依靠他这个主任身份的话，估计干一辈子也买不起这里的一间厕所。
西崎诚笑了笑：“这倒是实话。不过，人老了之后，要有好的生活，钱只是其中之一。”
吉田川平扭头看他，问道：“那还需要什么，难道这些不是靠钱就能换来的吗？”
西崎诚望着前方，步行街上都是来来往往的旅客与行人，尽是灯红酒绿。
他说道：“四种东西都要有，才是一个有质量的退休生活——老本、老窝、老伴、老朋友。”
吉田川平提出不同意见：“那子女呢，排不上号吗？”
西崎诚眼神毫无波澜：“子女？我养育了他们，他们在小时候给了我乐趣，这时候我们是一家人。等到他们成年后，我和他们也就只是亲戚关系了。”
“为什么？难道子女和父母不是永远最亲密的吗？”
“哎，打个比方，吉田桑。你小的时候，在家里是长久的，出去是暂时的。每次回家，家门永远为你打开，也会等你回家吃饭。等到你有一天出去读书，从你去住校离开家的那天起，你的家就在外面了。回家是暂时的，在外是长久的，至少，你再回家吃饭不能不提前打招呼了吧？不然家里是没有你的饭的。”
吉田川平在原地愣了下，随后又默默地跟上去。
夜渐渐深了，喧哗的城市慢慢宁静下来。
各色各样霓虹忽明忽暗，以及一行行的路灯。
大家默契的没有真的去腐败，在路边一一打车回去。
最后只剩下了吉田川平和西崎诚两个人继续留下来散步，而由于这次契机，他也认识到了一个喝醉酒后最真实的西崎老前辈。
也许是今天的居酒屋聚会，让这个矮胖子老人跟他拉进了距离，变得更加平易近人。
“吉田桑，你对后藤有什么看法？”
“后藤前辈吗？大家对她的风评很一般。”
“还有呢？”
“大家都一致认为你是系长的更好人选，觉得....觉得你被这样对待很不公正。”
因为西崎诚是新视野企划课资历最老的员工，却在临近退休的最后几年，连个系长职务都混不上去，大家才对此感到不公平。
听到吉田的话，西崎诚老态龙钟的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想升职的人吗？”
“啊？大部分人都会想升职吧.....”
“年轻的时候我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但是后来改变了。”
西崎诚摇摇头，其实年轻时候的他，也是个连轴转的拼命三郎，后来因为过度疲劳，从楼梯摔倒撞伤头部。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他开始享受生活，不再一心扑在工作上。
“比起升职，我更愿意准时下班喝个啤酒看看电视，和家人聊聊天。如果能享受这样的时光，我觉得就很好了。可能大家觉得这是小事啊，不过对于我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想做的事情不一定非得是什么远大的梦想或目标，只要能让自己开心起来就可以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你说对吧，吉田桑？”
比起坚持工作至上、不敢丝毫懈怠的上一辈，西崎诚却奉行‘准时下班’的原则，喜欢在下班后去喝半价的啤酒，对于加薪升职毫无想法，只想等待退休，享受快乐的养老生活。
吉田川平看着如此乐观的矮老头，心中不免有些触动，“嗯，确实。”
西崎诚看着年轻的他，话锋忽然一转：“今天你和斋藤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但就像我和后藤绘理香的‘竞争关系’，你觉得长泽课长提拔后藤的依据是什么？”
吉田川平思索再三，道：“我觉得嘛...那肯定是会说话、会办事、会做人；有背景、有眼界、能喝酒的人！”
对于他这套说辞，西崎诚微微一笑，然后说：“会说话？你难道不明白言多必失吗？会办事？领导确实需要会办事的人，但是会办事的人，他们上班也是拿薪资的，事情办得好，年底的时候给个「先进社员」的称号，这不就两清了吗？你要知道在领导眼中，你只是一个工具人，会办事的人有很多，你敢撂挑子，她就敢换人！”
“至于关系？你觉得你的关系领导能用上吗？用不上的话，这关系就等于没有，如果她能用的上，就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如果你离开了，那她怎么用你的关系呢？”
“还有有眼界？当上司的人，水平方面肯定比你高，你感觉你有眼界，事事都想在上司的前面，你都还没有升上去就这么厉害了，等到真升上去了，不就是她上升之路的竞争对手嘛？！”
“最后就是会喝酒？喂，吉田桑啊！你要记住像我一样能活到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人精？要是有人在我面前多喝两杯酒，就想要我提拔，肯定是想多了。你难道没听说过捧场做戏这个成语吗？”
听着西崎诚一字一句的话，凭良心说，西崎诚是个精明的人，他虽然平日里给人的表现像是个慈祥的小老头，‘每天到点下班’，‘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城府和见识，否则也不会在主任组长这个位子干上十几年。
吉田川平放低了姿态，抱着学习的心态问道：“既然这不行，那也不行，请问西崎前辈那该怎么做才能行？”
西崎诚回答：“不是上面这些不行，是因为你没抓住问题的关键，你想知道怎么才能让上面提拔你？可你却没想过，上面提拔你干什么？说来说去就包括两点....”
“第一是业绩获得。上司提拔你，给你更多的资源，你能创造出更多的业绩，她就能借着你的业绩升职加薪。这点你能不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提拔一个无能、给她拖后腿的人干什么？”
“第二是权利延伸。上司提拔你，是因为能够稳住她的职位，强化她对下属的管控，这点你能不能比别人做的好？否则提拔你一个不听话，给她拆后台、捣蛋的人干什么？”
吉田川平认真的听着，同时若有所思。
如果说第一条说的是权力，第二条讲的就是利益，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利益，这个社会非常现实，很多不懂的人对这些嗤之以鼻，感觉这是糟粕，但懂的人会讳莫如深，不想让更多的人学会。
凭良心说，他现在才明白这一点，虽说不迟，但这也说明他其实不是一个聪明人。而西崎诚是，一个聪明的老头。
西崎诚看着沉默不语的他，笑了笑：“你别多虑，一个充满聪明人和天才的会社是不健康的，只有一个让普通人执行标准的作业制度而保持运转的组织才是健康的。”
“比如工作时间以外，尽量少打扰下属的私人时间，让他们可以安心地享受双休日，理直气壮地用完所有的假期。”
“对那些职业生涯有想法的，可以获得远快于他们同龄人的职业成长。想安稳度日的，给他们大量的简单而重复的工作就行了。”
吉田川平一边悉心听教，一边放慢脚步，故意落后西崎诚一个身位。
忽然，一个骑着单车的棒球帽老人擦肩而过，西崎诚这个矮老头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单车对吉田川平说：“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退休生活！”
吉田川平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后来，他有了西崎诚的私人Line号码，非工作号。
......
日记：
多年后，在这个矮老头退休后，我看见他把Line头像框换成了一个卡通老头骑着单车，旁边还写着：
「退休了，不用上班。国家发钱，我好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