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后一次
“夫人,还是等五爷回来您再问吧!”
白芍小心翼翼的扶着顾瑾初,扫了眼一旁的白薇。
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平时怎么没见她这么沉不住气。
白薇回瞪了眼白芍,“小姐,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顾瑾初知道丫环们担心的是什么。
她们口中的沈小姐,曾经和她的夫君蒋南笙订过亲,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两个人的亲事作罢。
半年前,沈家得到平反,沈梅霜的名字又出现在大家的口中。
连带着曾经和她订过亲的蒋南笙,也一并出现。
大家都在议论沈梅霜的年纪不小了,也在观望蒋家的态度。
毕竟这个沈家小姐,当年是定国公府儿媳妇的第一人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刮起了北风,才扫完的青砖上面落下一层细雪。
顾瑾初来到外书院,看到一向和蒋南笙形影不离的蒋飞。
“五爷呢?”
蒋飞低着头拱手行礼,“夫人,五爷在会客厅。”
顾瑾初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蒋南笙的客人不在书房,怎么会在会客厅。
“方便说是谁吗?”
“沈家平反后,上面来商量补偿的事情。”蒋飞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态度不卑不亢。
顾瑾初扶着肚子,指间冰凉,“五爷两个月前去淮安,也是去处理沈小姐的事对吗?”
蒋飞的背有些弯,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夫人,这个您问五爷。”
这个蒋飞是蒋南笙的护卫首领,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嫁给蒋南笙五年,今天是他们说话次数最多的一次。
她知道,这个蒋飞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一如很多人,都觉得家世平平,性格学识一塌糊涂的她配不上蒋南笙一样。
顾瑾初没在搭理他,让丫环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蒋飞身后的天青神色紧张,“蒋头,就这样让夫人进五爷的书房了?”
“不让进我们才会挨板子,我去前面告诉五爷。”蒋飞说完抬腿就往外走。
顾瑾初第一次单独来蒋南笙的书房。
这里没有地龙,比室外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白薇搓搓手,“夫人,我让人送碳盆进来吧,您双身子不能着凉。”
顾瑾初总是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白薇,你回去看承恩回来了没有,回来了让他别乱跑。”
“是,夫人。”
白薇关门的时候,深深朝着里面看了眼。
顾瑾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开始书房是没有这个的。
是她给蒋南笙送过几次吃食后,他让人搬来的。
上面被拆得乱七八糟的九连环,也是不久前她带着承恩过来,长子玩过后随手扔在这里的。
太夫人说,五爷从小就是一个讲规矩的人,书房更是他的禁忌。
顾瑾初把九连环握在掌心,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她坐不住了。
白芍扶着她,“夫人,我让人端个炭盆过来吧。”
顾瑾初没拦着大丫环,她怀着孩子呢。
目光扫过书架的最上层,没等白芍回来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托着肚子站起身。
书架并不是太高,她稍稍踮起脚就把那上面的东西拿下来。
是一幅画轴,她不记得书房之前有没有这个,也许有她之前并没有在意。
顾瑾初把画轴放到书桌上,坐在椅子中就这样看着它。
白芍和天青端着炭盆进来,她都不知道。
“夫人,您怎么了?”白芍把手炉放到顾瑾初手中,夫人的手冰的吓人。
顾瑾初伸出手,又握紧了放下来。
看着窗外那片刺目的白,仿佛又变回那个不管不顾的冲动少女。
拉开画轴上固定的绳子,抬手轻推。
一幅寻梅落雪图就这样呈现在她的眼前。
一念花开香如故
一念雪落醉浮生
落款是建元四年以昭
建元四年是八年前,以昭是蒋南笙的字。
也就是说这幅画是蒋南笙八年前画的。
最后那句‘素冬清浅,愿你安暖’,看墨迹和笔迹,是他近些时日添上的。
蒋南笙是定国公府的嫡幼子,七岁就能作诗,十二岁中了秀才,十八岁金榜题名,是历朝历代最年轻的状元郎。
顾瑾初年少在顾家时,曾用蒋南笙的字帖练过字。
不曾想,她还有机会拜读夫君写过的情诗。
名震北直隶的蒋南笙也有过患得患失。
八年前,沈家小姐离开盛京远走他乡,就是在画中的雪落寒冬。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蒋南笙成婚前身边没有通房,成婚后后宅没有姨娘小妾,人人都说她顾瑾初配不上他的时候,又都在羡慕她。
顾瑾初知道蒋南笙不爱她,她以为就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捂热的一天。
今日才知道,他的一颗心全都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白芍看到夫人一张脸白的吓人,怕她身体有个差池,弯腰低声同她商量:“夫人,咱们回去把安胎药喝了吧?”
顾瑾初摸了下脸颊,原来人哀伤到极致,真的哭不出来。
“回去吧。”她低喃一句,扶着桌沿站起身。
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一股冷风。
蒋南笙行色匆忙,大氅上还带着雪花。
看到顾瑾初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面色微沉,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
觉得她的体温低得惊人,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
“书房这么冷,有什么不能回房说呢?”
顾瑾初抬头看着他这张脸,这些年来,蒋南笙还是第一次同她说这么重的话。
八年前,她在护国寺遇到蒋南笙,一眼万年,惊为天人。
同他才学齐名的,是他的这张好样貌。
明知道家世配不上他,还企图染指他这朵名动盛京的人间富贵花。
甚至在外祖母家软磨硬泡,利用恩情求到淑妃那里,不顾脸面的得来一道赐婚圣旨。
蒋南笙越过她看到桌上的那幅画,系带子的手顿在她身前,声音有些干哑,“你,看到了?”
顾瑾初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耳垂,轻声问道:“画里面的是...”
男人脸上难得露出紧张的情绪,垂眸说了句,“夫人,不是都看到了吗。”
“喜欢她什么呢?”
蒋南笙看向画上那道红色飞扬的背影,好像陷入回忆中,错过顾瑾初脸上的绝望。
“喜欢她果敢,喜欢她身上那股朝气,喜欢她对向往生活的热情和追求。”
顾瑾初此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从他的怀中退后两步,低着头问他,“不知沈小姐什么时候进门,妾身这边也好有个准备。”
蒋南笙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半晌才开口,“你怀着孩子,这些就让母亲和大嫂操持吧。”
“那妾身就先回去了,喝安胎药的时间到了。”
蒋南笙一听也顾不上她怎么突然间自称‘妾身’,一把把她抱起来。
“外面又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顾瑾初搂着他的脖子,把自己埋进他的颈边。
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一碗安胎药还没喝完,外面传来蒋飞的声音。
“夫君去忙吧。”顾瑾初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色。
蒋南笙等她把药喝完,又喂她吃了一个蜜饯,手掌在她肚子上轻抚。
语调轻柔温和宠溺,“乖乖的,不要闹你娘,爹爹晚上给你们讲故事。”
顾瑾初看着他的背影,明天是娘的祭日,他应该是没有时间陪她吧。
翌日。
顾瑾初得知蒋南笙昨晚连夜出府,祭拜的事情没有惊动任何人。
白薇把貂氅披在她的身上,“夫人,咱们不等五爷吗?”
顾瑾初让小丫环把她抄的佛经收起来,叮嘱忙里忙外的白芍,“不常用的东西不需要带。”
临出门前,她脚步顿了下还是走回去,把怀里的东西放到临床大炕的小几上。
她把自己困在这里五年,终究是她强求得来的,怪不得任何人。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也想放过自己。
顾瑾初一上马车就闻到一股味道,再次睁开眼是被颠簸醒的。
车夫不知去哪了,马车在无人的荒郊狂奔。
带出来的丫环只有白芍躺在她脚边,浑身是血。
她托着肚子勉强坐起身,“白芍,白芍,你醒醒。”
此时车外传来马的悲鸣声,随即顾瑾初感受到急速的下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