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选择
这一夜,承恩殿的烛火不灭,直到殿外的阳光照了进来,褒可青有些迷茫地眨着眼睛,看着地上那一缕缕的阳光。
褒可青想伸手摸摸,但僵直的身体告诉自己不应该轻举妄动。
床榻前的轻纱浮动,裴涅光着身子下地,随手披起扔在地上的锦袍,看着跪在几步远似在发呆的褒可青,龙行虎步地往外走,经过褒可青时挑眉笑道:“朕不可一日无妇人”。
褒可青回神,眼珠转动,低头谄媚地说道:“陛下雄风万丈”。
裴涅听到褒可青恭维的话朗声大笑,走出了承恩殿。
褒可青听着裴涅走远的步子,右手撑向地面,慢慢地自跪坐的蒲团上起身。余光见有人靠近,褒可青看向来人,是宫女李蓉。李蓉也仅比褒可青大个三四岁,但宫里对年龄较长的宫女都尊称一句姑姑。
李蓉伸手搀扶住了褒可青,她也不清楚陛下的用意,往日的安排都是三名宫女轮流守夜,这次竟让褒可青整整一夜地守在此处,他那个小身板如何经受得住。
褒可青对李蓉笑笑,接受了对方的好意,看到眼前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碗汤药,转头疑惑地看向了李蓉。
李蓉轻声解释道:“那是避子汤”。
褒可青拧眉,这就是后宫至今未有子嗣出现的原因?元狩帝这是自己想把夏朝玩崩了,抑或是就打算年老时从其他宗室处过继,他是有什么心理疾病不成?!
褒可青转头看向床榻,那是一张非常宽大的床榻,容纳十个人在这上面嬉戏毫无问题。
只见两名宫女掀开了床榻的帘子,一名宫女探头查看,突然宫女发出了一声惊呼,意识到不妥,急忙下跪将脑袋贴地。
李蓉与褒可青对视了一眼,两人急忙上前,靠近床榻时,李蓉伸手拦了一下褒可青,她似乎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褒可青从李蓉身形未遮掩的地方看过去,床榻内斑斑血迹,除了有一个缩成团在床榻最内侧抖着身子的秀女,其他秀女们一动不动。
“去检查下,如果还有一口气的,将避子汤喂下”,李蓉是宫中的老人,也担着管事一职,看清情况后果断说道。
宫女们似找到了主心骨,起身将床榻上的秀女们一一查看,李蓉与褒可青站立在一旁等待检查后的结果。
一名宫女与其他人说了几句,确认情况后转身走向李蓉,躬身行礼说道:“姑姑,七名秀女中两名喉骨断裂,四名浑身是伤,需要好好静养,还有一名只有几处轻伤,但神志似乎不清了”。
“将活着的都喂了避子汤,死了的两个禀报内廷主事,交予他处理”,李蓉的声音毫无波澜,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
说完,李蓉拉起褒可青的衣袖带着他离开了承恩殿。
回养心殿的路上,俩人一路无话,褒可青看着即将到达养心殿,转头看向了右侧的李蓉,李蓉注意到他的目光,将他拉至旁边的隐蔽处,无奈地看向他,轻声说道:“你想问什么?”
“姑姑,以前的秀女也都是如此下场么?”褒可青本觉得自己都麻木了,可还是想问个清楚。
“嗯”,李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宫现有的女子都是经过第一次侍寝后活下来的,但陆续还是会......陛下似乎不爱这些女子,但又日日无法安寝,只能在这些女子身上发泄”。
“那朝中的文武百官对此事都不进谏么?”褒可青不解地问道。
“一开始有,言官死了几个之后,就渐渐得少了。陛下是大夏的天,对于吏治、民生也是宽严相济,除了秀女一道上有伤天和,其他方面比起前朝的几位昏君已然像个明君了。夏宫以外的天下至今还算安稳,何况宠幸女子这一事上本就是陛下的权力,无人再敢多言”,李蓉回想着元狩帝自登基以来的种种做派,慢慢陈述道。
褒可青懂了,因为元狩帝不是彻头彻尾的昏君,而这个时代毕竟重男轻女、皇权至上,这些女子的死亡对于百官来说只是些许的小事,对于天下的黔首来说能伺候帝王是莫大的荣幸。
褒可青不再询问,默默地转身向养心殿偏殿的住处走去,她实在累极了,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她都需要睡一觉让自己暂时地脱离这个时代。
此后的日子里,褒可青不再前往香园,有事时只让太监小松来往传话。
元狩五年十月中旬,长春宫云意殿,选秀大典开始
褒可青作为这次选秀的主事,也站立于殿上,位置仅次于大监谢绍通。
元狩帝一人坐于主位,他至今未封后,后宫仅妃嫔数位。
小松开始唱名,五人为一组,少女们婀娜的身姿排成一排,由着元狩帝挑选。
元狩帝右手撑着额角,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莺莺燕燕,他能从这些女子身上得到一时的欢愉,欢愉过后却是无尽的空虚,内心有一个角落似乎破了个洞,随着时间的推移,洞越来越大,夜深人静时他能感觉到有冷风从那个洞里灌入到内心最深处,冷到发颤。
当自己头疼欲裂又无法入睡时,便拿身边之人出气,似乎死亡能给自己带来片刻的安宁。
即使眼前的女子一个个貌美如花,元狩帝也看得厌烦了,眼神微转,看向了谢绍通身旁的小太监。
此时的褒可青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如果是以前的她,欣赏美女也会让自己心情愉悦,但这段时间经历得太多,她再也没有得到一刻的放松了。
“这些都是你一手调教的,你自己都不喜欢,还呈现给朕?”裴涅看褒可青似对眼前的少女们无丝毫兴趣,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殿内一时寂静,落针可闻。
谢绍通连忙转头给褒可青一个眼神,两人一同走向殿中央向元狩帝双膝下跪,将脑袋贴在地上行跪拜大礼,等待元狩帝的惩罚。
“呵,起来吧,朕是想问问褒可青,有什么要解释的嘛?”元狩帝身子微微前倾,等待褒可青回话。
谢绍通与褒可青闻言起身,褒可青低头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在奴才眼里陛下乃龙章凤姿,非这些秀女可比,今日陛下在场,故奴才看着这些女子也有些失了味道”。
“哦?倒是张巧嘴,谢绍通,你说他说的是实话么?”元狩帝依旧两眼盯着褒可青,此时的褒可青低头敛眉,从上座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帽沿,面部表情已被掩藏在帽沿之下。
大监谢绍通躬身行礼回道:“陛下的确乃龙凤之姿,非凡人可比,褒可青所言句句属实”。
元狩帝嘴角莞尔,将褒可青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抬起头来,既然朕如此好看,朕赏你多看几眼”。
褒可青迅速整理了下面部表情,抬起脑袋看向了上座。
今日的阳光甚是明媚,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元狩帝眼神极佳,看着眼前的小太监慢慢地抬起脑袋,白嫩的脸蛋在阳光下似乎能看到脸庞上的绒毛。明明眼前这个小太监在这些千娇百媚的佳丽面前并不显得出众,却因为那双眼睛而使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那殿下的小太监双眼直视着自己,明亮的眼神里没有怯懦与害怕,看似恭敬却又有着难以隐藏的倔强。
当元狩帝想要再细细察看时,小太监自然地将脑袋低了下去。
元狩帝不由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几息之后,元狩帝回神说道:“朕看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可心之人,既然是你教导的秀女,那便由你挑选着留在宫中伺候吧”。
“......喏”,褒可青跪地行礼应道。
元狩帝说完,起身便走,这里事一概不再理会。
大监谢绍通看了眼依旧跪着的褒可青,急匆匆地跟上已起身离去的元狩帝。
过了一会儿,太监小松走近,伸手扶起褒可青说道:“可青公公,这该如何处置?”
褒可青看着还在殿外等候的秀女,向小松询问道:“如果没被选上,会是什么后果?”
小松想了想,回道:“会被发配到掖庭做浣洗的侍女”,看着褒可青眼神有些挣扎,继续低声说道:“这也许对她们来说也是个好的结局”。
“小松,将秀女们带回储秀宫,再去方嬷嬷处取来花名册,午时三刻将香园的院门紧闭,除了我们俩,谁都不让进来”,褒可青眼神依旧看着那一排排的秀女,想了好一会儿,如是吩咐道。
“喏”,小松低声回道,他知道褒可青自有打算,只要能完成陛下的吩咐,不连累褒可青和自己,自己便照做。
褒可青看着小松下去安排,转身看了看云意殿内,心想:云意云意,果真如那天上的云捉摸不定,能被留牌子的真是好事么?也许吧。
褒可青转身不再逗留,直接往香园处走去。
午时三刻,香园
秀女们已用完了午膳,看着走廊尽头端坐着的褒主事,一个个乖巧得不多言语,等太监小松领着自己去褒主事处。
这一幕就像多日前,褒可青看着陆陆续续在自己面前坐着的姑娘,只是少了那两位最喜欢找自己聊天的少女。
褒可青问话言简意赅,直接让少女自行选择去留,如果愿意,便做皇帝的妃嫔,如果不愿,便进掖庭做洒扫浣洗的宫女。
绝大多数的秀女眼也不眨地选择了做皇帝的女人,毕竟有一个机会搏那人上人,再不济也有荣华富贵可享。
褒可青面无表情地在花名册上勾勒,她不是神仙,没有广大的神通,如果可以,她愿意在他人求生的道路上拉一把,但事不可为时,褒可青也只能顺势而为。
直到一个少女坐在她的面前,看着眼前俊俏的小太监,说道:“我不愿意,我去掖庭”。
褒可青自今日入香园以来,第一次抬头正视秀女,她记得此人,是那个曾经被搜查出鸳鸯戏水香囊的少女。
“奴家名叫张媛,来不及向可青公公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情”,张媛看着褒可青似在回想,出言解释道。
褒可青紧绷的脸颊微动,向张媛笑了下,说道:“无需挂碍,既然有了第一次的逢凶化吉,后面的福缘也必是深厚”,褒可青又低下了头,将她的名字从花名册上划掉。
太监小松上前向张媛伸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张媛却摇了摇头,看褒可青疑惑地看向自己,张媛咬了咬嘴唇说道:“可青公公,你能否帮奴家带份书信给奴家的亲人,告诉他们奴家还活着”。
褒可青停顿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小松看此情形又上前了一步,张媛会意,将袖子内中午临时写就的书信递给小松,小松连忙塞进袖口内。
张媛又看向了褒可青,站起身离开了圆凳,往边上走了一步,双膝下跪向褒可青行跪拜大礼。
褒可青急忙放下笔,站起身时,张媛已经行完了礼。
只听张媛说道:“可青公公,您的大恩大德奴家没齿难忘,今后如有用得上奴家的地方,您吩咐便是”,说完便站起身转身离去。
夜幕即将降临时,褒可青和小松离开了香园,褒可青将花名册递给了小松,此后自己也不再来储秀宫了。
看着褒可青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松看向了手上的花名册,那上面除了已死被划去的两名小主以及一个张媛外,其余秀女都选择了进入后宫伺候陛下。
少女们满怀希望,她们不知道后宫内只会比储秀宫更加险恶,也不会有人斗胆告诉她们这些。
小松想,掖庭虽是辛苦,但毕竟还有活命的机会,至于后宫嘛,一茬茬的新人,你看能有几人活到而立之年。可青公公给了她们选择的机会,然而甚少有人把握住。
想罢,小松转身前往内院,将花名册恭敬地递给了方嬷嬷。
方嬷嬷一页一页地快速查看,方嬷嬷身后的宫女翠柳一直留意花名册的情况,突然诧异出声:“怎可一次性选如此多的秀女入住后宫”。
方嬷嬷放下了花名册,眼神严厉地看向了一直伺候自己的宫女翠柳,说道:“这是你能指手画脚的嘛?!来人啊,掌嘴”。
翠柳一时未反应过来,便被身旁的宫女一巴掌扇在了地上,翠柳捂着自己的脸颊,嘴角流出了鲜血,赶紧双膝跪地向方嬷嬷求饶道:“嬷嬷,嬷嬷,奴婢错了,奴婢只是觉得褒主事是不是应该与您再商量下”,方嬷嬷一向由自己伺候,她不知道自己今日随口的一句话,为何让她如此勃然大怒。
方嬷嬷不做理会,抬起右手示意宫女们将翠柳拉下去继续掌嘴。
听着不远处的巴掌声与闷哼声,小松低头的眼角一抽,这个方嬷嬷真的是心狠手辣之辈,即使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女也会因为一句话就要被打得神志不清,落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替老身给可青带句话,老身会按他的意思办,也不会为难那个叫张媛的姑娘,但可青有空的时候需要过来陪陪老身。宫廷寂寞,能入眼的没几个,老身喜欢与他相处,你可记住了?”方嬷嬷双眼紧盯着看似恭敬的小松,语气严厉地说道。
“奴才记住了,奴才必然将话带到”,小松单膝跪地应道,看方嬷嬷无其他事情再交代,小松起身倒退着离去,直至退出院门外,转身离开了储秀宫。
方嬷嬷看着手上的花名册,上面有些添加的文字,是褒可青书写的每一个姑娘的癖好。
想到那段与褒可青一起用午膳的日子,方嬷嬷的眼神也有了些许柔和。
自己明明对身边的人如此严厉,但是褒可青却在观察自己的饮食习惯后,会给自己夹些喜欢的菜,那不是恭维与讨好,只是对一个老年人的体恤,干净、纯良,自己也很受用。
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褒可青便再也没跟自己一起用膳了。
方嬷嬷无声地叹了口气,深宫很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