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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肆

天决山的雪近几日越发凶了,没有要停的意思。

每次都是待到黄昏,玉鸾宫的弟子才出门去,把山宫前积了一天的雪清扫干净。

寒月十五时,大雪仍是鹅毛一样飘飘。

一大清早,钟隐月就哈欠连天地带着温寒上了上玄山。

上玄山是天决门七座高山里最高的一座,也是地处中央的一座。

其余六座高山都或远或近地围着这座掌门坐镇的上玄山。

山上云雾缭绕。待上到山顶,高度也已经穿破了云层。

高处不胜寒,上玄山的雪更大。走在通往山宫的廊内,随处可见扫雪的弟子。

“其他山头的弟子就是多,压根就不用愁扫雪的事。”

钟隐月低声嘟囔着,领着温寒往上走。

“毕竟是上玄掌门,门下弟子是最多的。”温寒跟着小声说,“像这等地方,扫雪的弟子都是轮班来的……”

钟隐月叹了口气:“跟着为师,辛苦你们了。”

温寒闻言色变:“师尊这是什么话!没有的事!”

钟隐月干笑两声,被自己的演技弄得都有点心虚。

不到穿越这一步,他还真不知道自己演技能这么好。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报编导了。

正往上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玉鸾。”

钟隐月回头,有一仙风道骨的白衣仙人正身披白狐裘,手握拂尘,向他走来。

仙人一头灰发,面容略显苍老。深凹下去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坚定高傲而炯炯有神,一身傲骨的威严正气。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正是沈怅雪。

见到钟隐月,原本只是面带微微笑意的沈怅雪立刻笑得眯起眼来。

钟隐月大脑宕机三秒,才把眼前这个一出场就满脸写着“老子strong”的男子在记忆里找到了号码牌。

这是乾曜长老,耿明机。

我操!就是你!!

杀了沈怅雪的元凶就是他!!

钟隐月简直想立刻冲上去掐他的脖子。

他忍住了。

主要原因是他这具身体打不过对方。

钟隐月用极其虚假的干笑声压下自己想剁人的欲望,假笑着行了一礼:“乾曜师兄。”

“嗯。”耿明机说,“真是凑巧,能在掌门宫前遇到你。”

“哈哈哈您这话说的,不是掌门叫都要来的吗?”钟隐月笑意吟吟,“乾曜师兄真是没话找话。”

耿明机瞪大了眼。

沈怅雪也睁开眯起来的眼睛,呆呆地望了过来。

温寒吓得直拉他袖子:“师尊!”

玉鸾哪儿能说这个话。

乾曜长老位居高位,玉鸾平时都是看见他就跟个狗腿子一样凑上去东夸一句西赞一声的,今天贴脸就开大!

耿明机人都吓呆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钟隐月。

钟隐月依然保持着职业假笑。那和他一如既往的谄媚的笑似乎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完全不同。

耿明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钟隐月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

“我开玩笑的嘛,师兄!”

他走过去猛拍几下耿明机的肩膀,“今日你我都是掌门叫来的,在这儿遇见那不是肯定的事情?师兄说了凑巧的玩笑话,我便也拿师兄打趣儿嘛!师兄还是如此转不过弯来,倒真不愧是大乘的剑修!”

“师兄这般将剑用得猛如神助之人,性子直来直去的,自然是听不出玩笑话,是师弟失言了——”

钟隐月拉着耿明机,一边碎碎念着有的没的,一边拉着他往上玄宫里去。

耿明机被他拉着往上走,却越听钟隐月的话越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

他玉鸾吃错药了?

两位长老已经走出去了一截,把两个弟子丢在了身后。

沈怅雪把手负在身后,跟了上去。

温寒却压根反应不过来。正望着那两人背影呆愣着,沈怅雪就走到了他身侧。

温寒侧头,沈怅雪也停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沈怅雪眯起眼,对他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来,离开了。

“哎不是,”温寒莫名其妙,也赶紧跟了上去,“沈师兄你笑什么?啊?”

上玄宫内,清香飘粱。

掌门人上玄长老坐于前方主座,背后是一座巨大的木头镂空屏风。

他手边上,香炉里的香从镂空花纹的缝隙间飘出一缕细长的烟来,使得整个宫内都飘着一股香味儿。

上玄长老是位仙风道骨的白眉老道。

他说话老成稳重,声音很慢,做什么都慢腾腾的。

端着大弟子递来的茶慢腾腾地抿下去半杯,他才慢腾腾地开口:“今日叫诸位来,便是为了……正月十五的,天决,大典。”

这老头断句的地方好怪。

钟隐月端着手里的茶杯,心不在焉地听着。

老头慢腾腾地说着废话,趁着间隙,钟隐月扫视了一圈所有人。

其余五位长老身后都跟着弟子。扫过一眼他们的脸,钟隐月就都在记忆里对上了号。

长老们分成两排面对面坐着,前后都是照着排名排的。乾曜长老坐在最前面,沈怅雪乖乖站在他后面垂眸候着。

多漂亮一个人,活活让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给糟践没了。

钟隐月喝了口杯子里的茶。

他坐在最末位的地方。

“虽说,修道之人,自当远离凡世喧嚣,但一年到头,总归是要,有个……能好好玩一玩的时候。”上玄长老说,“这……天决大典,便是如此而来。往年,也是年年都办,倒不陌生,也好办……”

“是,自然好办。”灵泽长老接下话来,“不论体内灵气多高,始终都是血肉之躯,是该腾出一天来好生玩耍歇息。既如此,就同往年一般,学着凡世的庙会,做些玩的,做些吃食,学着山下猜猜灯谜,找些乐意表演的弟子,热闹热闹即是。”

此话一出,有几名长老下意识地瞥向钟隐月的方向。

每逢掌门大会,玉鸾长老必定会在每位长老发言之后出声附和。

这会儿,他肯定要舔着一脸谄媚的笑说“对对对”“是是是”“真不愧是灵泽长老说话就如容貌一般秀丽”这等都不过脑子就从嘴里跑出来的话。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

钟隐月抬着茶杯在干,豪爽如饮酒。

灵泽:“……?”

在座长老瞪直了眼。

就连上玄长老也瞪大了浑圆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乾曜长老——耿明机咳嗽了声。

几名长老的目光又移向他。

耿明机道:“话虽如此,可若每年都是一样的,倒也没什么意思。虽说都是大典,但总归是要有些新意才行,不能只是热闹热闹就算了。既然要热闹,那就玩些新的,也能热闹得更痛快些。”

几名长老又下意识看向钟隐月。

玉鸾长老可是出了名的乾曜长老的狗腿子。

这舔狗选择舔谁时,也是看此人实力的。

乾曜长老实力仅次于掌门,玉鸾天天都贴着他走道儿。

时间一长,狗腿子和他的主人都有默契了。往往是这边一说话,那边就立刻能捧上臭脚,立刻跟着美言。

乾曜这可刚给大典提新议,玉鸾该开口了!

然而。

钟隐月把空杯子放到手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器具,抬起手来就开始磨指甲了。

“……”

乾曜脸色黑了。

沈怅雪捂住嘴,好险没笑出声。

幸好,在座长老和弟子们都在看钟隐月,没人瞧见他。

灵泽见状不好,赶紧说:“那依师兄所见,此次大典该如何安排?”

有人接茬,乾曜脸色好转了些。

“若依我所见,不如这次便不要过凡世的元宵,错开一两日,到时将其他习俗一起加进大典中即可。多加些习俗,多上些香火,又非十五之日的话,便不是对任一佳节不敬了。不然,若是在元宵节如此做,怕是会有弟子心生不满。”

上玄长老眼睛一亮,点点头:“不错,不错。”

话说完,一众长老又看向钟隐月。

温寒已经重新给他满上了茶,钟隐月刚端起茶杯来,准备送到嘴里。

他这次终于对上满座投来的视线了。

钟隐月身形一顿,准备送到嘴的茶停在了半空。

“都看我做什么?”他问。

乾曜被他活活气笑了。

“玉鸾,你遭人夺舍了?”他没好气道,“为何今日一言不发?”

“我为何要说话?诸位师兄师姐都比我实力强劲,我一个末尾的,听着学习一二就是了。大典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敢插手?”

钟隐月放下茶杯,一脸真诚地望着乾曜,“乾曜师兄此等地位,难不成还想借我的嘴表现什么?”

乾曜脸都青了。

因为他平日里还真就很享受钟隐月的吹捧。钟隐月话碎,好说歹说也是个长老,一开始吹他,旁人就算再不爽,也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在座长老都没忍住,纷纷捂嘴偷笑一番。

乾曜脸上挂不住,铁青着脸道:“既然玉鸾师弟想学习一二,不如这次大典便安排给你布置!”

钟隐月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

“这不好吧?”广寒长老皱眉道。

“何处不好?”乾曜还是没好气。

“何人不知,玉鸾师弟名下人丁稀少?”广寒长老说,“他不似我们,师弟的修道路上阻碍重重,又不精于剑法,无甚扬名机会,至今门下也只有四人,如何布置这盛大的天决大典?”

乾曜闻言,站起身来,向广寒拱手行了一礼:“师弟不必忧心,既然本仙说由他来,那自然是会教他的。”

你教我?

鬼信啊,你肯定是看在我刚下了你的面子的事儿上想让我难堪啊!

钟隐月心中哀嚎,面上也只能佯装平静地又喝了口茶,顺便给自己压压惊。

“他做长老也有二十余年了,至今还未让他主持过大典,也是时候了。”乾曜说罢,侧了侧头,“掌门觉得如何?”

上玄长老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点头应:“也好。你说的,在理。也是时候……让玉鸾做些事了。”

乾曜行礼:“谢掌门成全。”

喂,成全什么啊?

钟隐月心中悲凉,却也无法辩驳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乾曜转头:“沈怅雪。”

沈怅雪被点了名,立即弯身拱手:“弟子在。”

“今日起,你携同门几人,去玉鸾宫暂住。”乾曜道,“助玉鸾长老办妥大典事宜。”

钟隐月:“?”

他立刻不困了,蹭地坐直身子。

沈怅雪似乎也有些意外,一时都没有答话。

隔了须臾,他才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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