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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贰拾肆

钟隐月蹲在暖炉前烤了半晌火。

暖意一上来,困意也跟着回来了。他又靠着床小小眯了会儿回笼觉,醒了后就打着哈欠站起身来,给自己更衣。

穿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披上毛裘,钟隐月准备去巡视一圈自己山边的结界。

上次闹出被妖兽钻了空子的事,他就答应掌门会日日巡视。

答应了的事钟隐月不敢怠慢,那之后他就重新严密地布置了结界,有人靠近都会感知到。

并且不论再忙,他早晚都会亲自各去巡视一次。

钟隐月收拾齐整,刚要携伞出门去,就感知到了碎琼的气息。

信鹰碎琼回来了。

钟隐月推开门走出去,站在屋檐底下,一抬头,远远地就瞧见了玄鹰碎琼飞来的身影。

钟隐月伸出手,碎琼停在了他的手臂上。

它腿上绑着一纸书信。

钟隐月解开它腿上的绳线,将书信展开。

碎琼扑棱着翅膀又飞起来些,落在了钟隐月的肩膀上,省着耽误他看信。

钟隐月粗略扫了一遍书信。

掌门让他午时带着白忍冬过去。

钟隐月转头看向摆在书案上的法器雷钟。这东西论起灵力来没什么用,只是能帮人确认时辰罢了。

现在刚巳时,倒还有些时间。

×

同一时刻,乾曜宫中,只听一宫窗处咚的一声闷响。

邱戈正在乾曜长老书案旁做事,闻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邱戈匆匆走出去。

他打开宫门,往传出声音的源头去了两步,果不其然,上玄掌门的信鹰浮日直楞楞地倒栽葱地栽在雪里,模样十分好笑。

邱戈哭笑不得,把浮日抱进了乾曜宫里。

他把浮日身上的雪拍干净,把它腿上绑着的书信解下来,恭敬地交给了耿明机。

耿明机接过书信,慢悠悠地展开来。

而他的面前,书案的面前——沈怅雪还跪在那里。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整夜,彻夜未眠。

若是寻常弟子被这样罚跪一整夜,夜深人静时还能松松力气偷偷懒。可沈怅雪身上有命锁,耿明机这一整夜的罚跪也都是用着命锁而行。

以命锁下的命令皆为强行,根本无法松懈。

这样跪了一整夜,耿明机还用这命锁行了命锁之罚。这会儿沈怅雪就算还被按在原地规规矩矩地跪着,也已经全身疼得控制不住地发颤了。

耿明机却视若无睹,展开书信悠哉悠哉地看了起来。

“喔,那白忍冬可以上山面见了。”他声音都慢悠悠的,“午时面见……那还有些时间。罢了,我们提前上山去罢,我也许久没和掌门论茶了。”

“是,弟子这就去准备。”邱戈躬身。

耿明机挥了挥手。

邱戈得命,出了门去,把浮日放飞回上玄山了。

耿明机站起身来,带上了些随身用的法器,披上了白狐裘。

耿明机没急着离开,他走到沈怅雪跟前,再一次居高临下地欣赏了会儿他这卑躬屈膝的模样,才低下身去。

“为师也不是执意要罚你,”耿明机说,“只是,你明知为师与玉鸾近日不对付,还这般向着他……为师实在是心凉,这才不得不罚你,好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子。”

沈怅雪不吭声,只是呼吸声粗重嘶哑,而紧咬牙关忍耐的喘息亦然声声可闻。

耿明机嘲笑一声,问:“知错了吗?”

沈怅雪咽下嘴里的血,声音沙哑:“弟子……知错。”

“知错便好。”

耿明机伸手一挥,沈怅雪身上的命锁终于解开。

他失了力,立刻重重往前摔到了地上,浑身痛得痉挛不停,爬都爬不起来。

耿明机站起身:“你既然知错,那今日就不再罚你了。回你的宫舍去,没有我的传唤,不可外出。”

沈怅雪没有回答,他粗重的呼吸声渐渐虚弱下去。

眼瞅着他要直接失去意识昏过去,耿明机却一脚踢在了他肩膀上。

“要昏便滚回去昏。”耿明机说,“莫要昏在此处,脏了我乾曜宫的地。”

所谓命锁,是灵修与宗门长老缔结的仙锁。

缔结此法的长老可用命锁驱使灵修,也能用此锁对灵修施以仙罚。

此仙罚对灵修极为受用。一旦受罚,受罚者无不会惨叫求饶,皮开肉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的仙罚,耿明机让沈怅雪昨夜受了整整一晚——他下的罚,是沈怅雪跪多久,这仙罚就持续多久。

而仙罚是以缔结者的灵根为法,对被缔结者造成惨无人道的折磨。

耿明机主火灵根,沈怅雪几乎要被烧死在昨晚的夜里。这会儿命锁被解,滚烫的灼烧感散去,他虽然是身上一轻,可全身又马上冰凉起来,如坠冰渊,全身又痛又冷。

都没来得及缓过劲儿来,耿明机便让他滚。

沈怅雪不敢不滚。他咬紧牙关硬撑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拖着跪了一夜又被火法折磨过的沉痛双腿,嘟嘟囔囔地又对耿明机说了弟子告退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没多少力气了,双腿也痛得厉害,便想着不能倒在乾曜宫里,硬是加快了几分脚步。

结果刚出宫门,他就因脚上抬不高而绊到了门槛,一个趔趄扑到宫门前的柱子上,再也没有走出去的力气,缓缓滑落。

“哎!”

他这突然冲出来,把正要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刚刚分明能扶到他,却硬生生往后猛地后退一大截,好似生怕他碰到自己似的。

外头真冷,沈怅雪身上本来就凉,这会儿更是觉得自己冷得要冻住了。

他僵硬地抬起眼皮,果不其然,来的是邱戈。

邱戈瞧见他这副凄惨模样,不但不觉可怜,反倒笑了出来。

“哎哟,沈师兄。”邱戈讽刺他,“我以为谁家倒出来一桶泔水呢。怎么了这是,您不是师尊的首席大弟子吗?”

话语刺耳,沈怅雪却早已心同槁木,心中半点儿不起波澜了。

沈怅雪没有理他。他扶着柱子,又一次硬让自己站了起来。

外头还在下雪。沈怅雪一瘸一拐地走进雪里,没有对邱戈说一句话。

他听见邱戈在他后面讽刺一笑,那和耿明机对他的嘲讽笑意几乎一模一样。

真是亲师徒。

沈怅雪心里想着,身上却越来越冷。

命锁仙罚之后,灵修法力暂失。沈怅雪又被折磨过,无法御剑。他一步一步踩在雪里,只能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别宫。

通往别宫的路太长太长。

路上经过的弟子都看到了他的惨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问他这是怎么了,更没人愿意来扶他一下。

旁人投来的视线过于刺眼,沈怅雪不愿再受,硬是硬着头皮走了更远的偏僻的路。

雪下大了。一开始只是轻柔的太阳雪,可之后乌云蔽日,风声渐起。

乾曜山好像没有这样冷过。

身子越来越沉,沈怅雪渐渐撑不住了,他听到身后背着的剑都开始嗡嗡悲鸣。

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把枯木。

他倒在了雪里,倒在偏僻的雪路上。

大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明明冰冷无比,可这样倒在雪中时,他又觉得身上的一切都暖和起来。

渐渐地,他又感到无端的滚烫,好像昨晚耿明机施与他的仙罚。

很热,也很痛。

仙罚不留皮外伤,可沈怅雪感觉五脏六腑都痛极了。后背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他感到有血流了下来。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他知道不会死,这一切还会继续——很突然地,他想要结束了。

他想结束这一切。

他想要这一切现在立刻……有一个结果。

他心事重重,脑中的一片乱糟却在缓缓变得空白。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重,只感到落在脸庞上的雪越来越轻柔滚烫。

他闭上眼,一切归于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沈怅雪沉重的眼皮一抖,意识渐渐回笼。

他仍然浑身痛得动不了,只有眼睛能动一动。

可视线里的雾气还没散去,眼前还没清晰,他就感到一直在往身上落的雪停了下来。

风还在吹,沈怅雪眨了两下眼,看清了眼前。

钟隐月举着一把白伞,正蹲在他身边,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和新鲜。

沈怅雪吓了一跳,两眼一瞪,张嘴刚要说话,一口血却返了上来,卡在了喉咙里。

他当即咳了起来。

刚咳了一声,他突然听到声音不对劲,硬是马上把咳嗽憋了回去。

“我去,你还会咳嗽呢?怎么就咳一声?别憋着啊,憋出毛病来可咋办。”

钟隐月说着,伸手拨开了他身上的雪。

这句话莫名其妙,沈怅雪心中却警钟大作。

他立刻转头看向自己的手。

果不其然,那变成了一只白花花毛茸茸的毛爪子。

沈怅雪两眼一黑,险些又晕过去。

“乾曜山上也真是厉害,这地方还会有兔子。”

钟隐月把它从雪地里抱起来——他把一只浑白的白兔子从雪里抱了出来。

兔子一动不敢动,紧抿着嘴,惊疑不定地死死瞪着钟隐月。

钟隐月却神色淡然,完全不把它的惊吓当回事。他把这只白兔子抱在怀里,一边拍着它身上的雪一边打量它。

沈怅雪要吓疯了。

现……

现原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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