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乔尔

“听说这次来的领主，不仅是位来自王城的贵族老爷，还是位大法师，难道说是要解剖尸体，拿活人做那些可怕的魔法实验吗？”

“我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就跟着一位魔法师当了学徒，走了好几年之后又回来，啧啧，连个人样都没有了，据说是那位黑法师从各地骗来学徒，然后用学徒实验自己的魔法，真是太可怕了。”

这些都是乔尔在晚上出门捡柴的时候，听同村人聊的，有鼻子有眼，应该不假。

乔尔不怕变成奴隶，现在的生活与那些大贵族手底下的奴隶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是乔尔怕变成连母亲和妹妹也认不出的怪物，所以他选择听从母亲的告诫，宁愿勒紧裤腰带，一天只吃一点点食物，也决不在白天的时候踏出房屋一步。

因为白天的时候，那些领主的狗腿子满村庄晃荡，只要见到有人出来，就立刻蜂拥而上，围着人说这说那，要不就半推半攘地把人拉走，说是要去城堡门口录什么户籍，而只要太阳一落山，立刻全都跑得无影无踪，逼得村民只能在晚上出来。

“哥哥，我饿。”

套着一身不大合体的灰布衣，显得格外瘦弱的小女孩拉了拉乔尔单薄的衣角。

孩子就是这样，好像永远也填不饱自己的胃。

乔尔微微叹息一声，其实他也很饿，但家里储备的食物真的快要见底了，有些忧虑那些食物还能不能坚持到冰雪融化，冬天结束，乔尔还是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

“哥哥给你煮赤麦粥喝。”

“好啊，小娅最喜欢甜甜的赤麦粥了。”

小女孩一瞬间就开心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赤麦其实吃起来一点甜味都没有，反而有一些苦味，因此由赤麦酿制而出的炙血酒往往具有一种特殊的苦涩风味。

苦？

什么是苦？

生活之苦，贫穷之苦，世道之苦，这些词汇都离她太远了，只要能和母亲和哥哥在一起，莱娅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事情，就是有时肚子饿得狠了，肚子里面像是有人拿着小刀在里面搅来搅去，有点难熬而已。

正往厨房走去的乔尔浑然身体一僵，回头望向妹妹，强笑道：

“还是吃黑面包吧，我记得昨天还剩下一些黑面包，先吃黑面包，等晚上的时候哥哥再给你煮粥喝。”

一点柴火都没有了，拿什么煮赤麦？总不能拿那些已经冻结成冰的雪水泡吧。

小莱娅咬着大拇指，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来到厨房里的乔尔从垂在墙上的布兜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面包，本来就很硬的黑面包放了一夜更是冻得和石头一样，还算有力气的乔尔脸都掰红了，才把面包分成两块。

正想把其中一块再次掰开的时候，乔尔忽然瞥到了厨房角落里的木桶，那是他们家用来装粮食的杉木桶，木桶上面的盖子并没有准确地盖在木桶之上，而是有些错位。

两大步就跨到木桶旁边的乔尔心情忐忑地一点点掀开了木桶的盖子，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脏顿时如空荡的木桶一样，空落落。

谁？

乔尔咬紧牙关，泛着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向窗外，恨不得择人而噬。

一定是有人趁着他晚上外出拾柴的时候，偷偷溜进厨房盗走了他们一家三口活命的粮食！

阳光透过窗缝洒落在小乔尔狰狞的脸上，他生来第一次感觉到这阳光如此刺眼，冰冷。

毫无暖意的太阳缓缓西斜，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热火朝天了一整天的丰饶领渐渐沉寂了下来，而此时，也是另一波人开始活动的时间，以太阳升起和落下为界限，翡翠心脏农庄仿佛被割裂成两半。

圆圆的紫月被乌云遮盖，出门远比往日更迟的乔尔并没有向农庄外走去，而是轻手轻脚地摸到小路尽头一户人家的窗外。

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别钩，在墙角站定良久的乔尔在确定屋子里的人已经睡下之后，缓缓抬起了如重千钧的手臂。

“……”

手止不住颤抖的乔尔脸色扭曲，在这个末冬的时候没了口粮会有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凭什么别人就可以偷他的，他就不能偷别人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翠玉心脏里的人，都算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他还要叫这家的女主人一声阿姨，一个抚养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多辛苦，看他家就知道了。

可一想到晚上离开家时妹妹那个失望的表情，乔尔就感觉自己的心被谁狠狠地戳了一下，目光随即坚定了起来。

“啪！”

一小块冰屑准确砸在了正准备动手的乔尔脑袋上，猛地一回头，乔尔见到了此时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左眼下有一道蔓延至嘴角疤痕，浑身上下充满山野猛兽般野性的少女，斜倚在篱笆上，正眯着眼睛盯着他，做口型问道：

“你在干什么？”

似乎是看透了眼前少年的窘迫处境，少女并没继续明知故问下去，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伸手似乎想要将天上的宝石拽下来几颗揣进自己怀里，少女自顾自的说道：

“原本我还想说问你借点赤麦呢，看来也不用开这个口了，我明天准备去参加领主的工队，恩，工队，没错，那个名字叫李泰特的老爷子说的就是这个名字，听说表现好还有肉可吃，你呢，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行！……”

乔尔一时情急喊竟然出了喊声，反应过来的乔尔立刻压低声音劝道：

“妮亚，那些领主都是一些黑心肠的浑蛋，给予平民一分的待遇，就想从平民的身上得到十倍的收益，万一他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妮亚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嘴角的伤疤，毫不犹豫地说道：

“前天领主巡视村庄的时候，我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小模样还蛮英俊的，真要是对我图谋不轨的话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嗯，不亏。”

“那也不行啊，这…这事怎么能这么算，这也太，太……”

满脸通红乔尔被噎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妮亚斜眼看了一下乔尔的下半身，突然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你个没luan的浑蛋，还有脸说别人这不好那不好的，就你好，莉姆阿姨平时对你怎么样，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情吗，你竟然要致她于死地，还有塔米那三个小家伙又该怎么办，说人家黑心肠，你的良心是被林子里的雪狼给叼走了吗，我看你和雷多那几个混混也没什么区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明天的工队我是去定了，你放心，我就算是活活饿死，被当成奴隶卖了，也绝不吃你乔尔的一口赤麦！”

听到两人争吵的声音，原本昏暗的房间突然亮了起来，但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传出来，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害怕什么。

“呵呸！”

妮亚恶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口口水，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独留乔尔一个人在原地怔怔出神。

脚边的冰雪缓缓融化，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孔洞，雪地上的孔洞无声地望向了昏暗深邃的天空，如同在质问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乔尔背着母亲妹妹偷偷溜出了屋子，在村庄里的小巷里拐来拐去，最后竟然绕到了领主的黑石城堡之前，乔尔一眼就在聚集在城堡之前的人群里见到了妮亚身影，在这些人中，绝大多数乔尔都不认识，但也有几个眼熟的，比如和他与尼娅年纪都差不多的雷多。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要干什么？”

乔尔悚然一惊，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有靠近他的脚步声，这里可是雪地啊，连忙向后望去，一位身着精良盔甲，腰间插着把大剑的中年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瞬间，乔尔感觉自己好像与一只骇人的山狮近距离对峙，那种强烈的精神压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是来参加工队的村民？”

想到了什么的道恩脸色缓和几分，“跟上。”

‘跟上’两字宛如令咒，在乔尔回过神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亦步亦趋跟着不知姓名男人走向城堡之前的队伍，乔尔猛然想起这位的身份来，领地的新任治安官，三阶大战士，道恩！

战士啊，整个翡玉心脏都没有出过一位战士，这位更是传说中的战士巅峰，三阶的大战士，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现在竟然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坐在桌子侧位的老泰特冲着围在他面前众人大声喊道：

“伐树队去那边进行登记，建筑队在我这边登记，一切规矩早照旧，工队管两餐，早餐和中餐，晚餐不管，工资日结，根据酬劳点算钱，一酬劳点五王国铜币，提前说清楚了，伐树队的酬劳点要比建筑队高一点，对了，这里还有谁没有录入户籍的吗？”

乔尔不知道什么叫录入户籍也就没有出声，但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互相认识的，现在敢来这里的翠玉心脏村庄原住居民就那么零星几个，刚刚都被单独叫出去录了户籍和个人信息，就乔尔一个眼生的，自然就被推到了众人的最前面。

负责给老泰特打下手的马克看了一眼显得有些局促的乔尔，微笑道：

“不用紧张，只是记录一下你的个人信息，以后等领地建设起来了才能更好地为你安排工作。”

真不是为了方便把村民骗出去卖掉吗？

乔尔张了张嘴巴，最后只是木然地点了下头。

“名字，年龄，性别，家庭成员，有什么本领？嗯，就是你会的，比如说烹饪，放牧，耕种之类的技能，你能想到的都说一下。”

乔尔一一回答了马克的问题，最后在一张翠玉心脏的地图上圈出了自己家的位置，看着马克一笔一划地认证把他说的全都记录在那张珍贵的羊皮纸张，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在乔尔的心中的蔓延。

虽然昆把蓝星那边的户籍照搬到了丰饶领，但因为这个世界的人都很‘简单’，或者说是人生经历都很普通，所以这边的户籍其实能记录的东西也不多，一张羊皮纸就足够了。

“好了。”

马克收起了户籍单，然后递给乔尔一张正面写着数字‘7’的号码牌，号码牌是用从常暗森林砍伐出来的那些寒杉木的碎片削成的薄片，小小一张不过婴儿巴掌大小，韧性却极好，这些被道恩赞誉为都可以用来制作木甲的寒杉木，具有极高的强度和可塑性。

“收好了，这是你的酬劳卡，你今天做了多少工，都会体现在这张卡上面，等下了工，可以凭着卡上的印戳换钱，特别说一句，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好，要是丢了的话，补卡一铜币一张，一天的酬劳点自然也没有了。”

乔尔连忙小心收起来那张看起来薄薄的木片，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口袋，确认口袋没漏，不会丢了这张木片。

工队提供的早餐是一大块黑面包，外加一些腌菜，但黑面包是蒸软的，一点也不硬，里面也没有混杂着碎石沙子，乔尔竟然从这个黑面包中尝出了一丝属于谷物的香味，也不知道是做这个黑面包的人手艺太好，还是这个黑面包里根本就没有掺进去多少麸皮。

应该不可能是后者吧？

吃完工队提供的早餐，工队就开始分流，一波向村庄进发，主要的工作是建造新的木屋以及收拾村庄里的那些人畜粪便，另一波则是在道恩这个治安官的带领下，前往丰饶领和常暗之森的交界处，砍伐树木。

乔尔在此时才知道，原来自由民可以自主选择工作，而像是那些被领主大人带过来的奴隶则不行，被分配到什么样的工作，就必须做什么工作。

最后，三个翠玉心脏农庄的同龄人无一例外地选择了伐木的工作。

乔尔的想法很简单，这个工作给的酬劳点更多，赚的也多，自然选择伐木的工作，至于妮亚这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以及和雷多这个不算缺钱的，这两人大概都是奔着那位治安官去的吧？

万一被看上成为战士学徒了呢？

虽然乔尔知道这大事概率不可能，但万一呢，想想也不犯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