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再苦一苦百姓
改稻为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大明立朝之初,便有推行。
只是近年来,桑地种植面积已经日渐萎缩,除了江南一带,其余地方的桑地大多已经荒废。
所以,现如今严嵩属于旧事重提,欲借改稻为桑一事,充盈国库。
毕竟,近年来大明外有倭虏袭扰,内有天灾丛生,流民遍地,各种支出亏空巨大,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
朝廷必须找到新的蛋糕,新的财源,以解决近在眼前的财政危机。
苦思冥想之后,严嵩意识到江南丝绸历来为外商所喜,大明在桑蚕一项上的收益亦是颇丰。
如果能大幅增加丝绸产量,大明只此一项,当有不下百万两税银收入。
虽不能彻底解决大明的困境,好歹也能给大明续一续命。
“惟中,方才吏部尚书所言,你有何辩解?”嘉靖帝对改稻为桑颇为欣赏,但未免有既要也要还要的想法。
依照李默所言,若是贸然增加一倍桑田,粮产减少,怕是不出明年,大明百姓就要咀嚼树皮草根为食,届时流民四起,镇压起来又要花一大笔银子。
严嵩对此显然早有预案,面色沉稳道:“江浙一地,历来粮食都是从外省调拨,老臣以为,今年亦可照办。”
嘉靖帝略一思忖,迟疑道:“朕虽不敏,亦知外省调粮,定比自产更贵,江浙桑农,怕是不愿吧?”
严嵩成竹在胸,慨然笑道:“若田亩产桑,收益高于产粮,当是没有问题的。”
显然,种粮收益与种桑收益,孰高孰低,不须分说。
眼看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就要把改稻为桑的事情定下来,李默恨得差点目眦欲裂。
好在李默党羽不甘示弱,纷纷继李默之后,直言反对,各种引经据典,把嘉靖帝说得头昏脑胀。
不胜其烦的嘉靖帝当即揉了揉太阳穴,“既然众臣意见不一,那便等大朝会之后,再做定夺。”
“散朝!”
嘉靖帝直接拂袖而去,留下一干目瞪口呆的大臣。
李默先是满意地看了一眼左右,旋即又为再一次挫败严党的阴谋暗暗自得。
轻蔑地扫了严嵩父子一眼,李默当即一马当先,带着一干党羽,径直出了太素殿。
“父亲……”严世藩心有不忿,忍不住开口。
严嵩随意摆手,“有什么话回去说。”
旁人只以为是他自作主张,蛊惑圣人,却不知搞钱一事,全然是嘉靖帝的意思。
他不过是顺势提出了改稻为桑的法子罢了。
纵使有千般不是,总好过李默那等百无一用的书生。
可惜,此等自诩清流之辈,皓首穷经一辈子,却永远勘不破一个道理。
所谓才情,只适用于诗文风雅,圣贤的书是从来都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即便要读书,也该多读一读《左传》、《通鉴》,而非《论语》之流。
说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何其荒谬!
在严嵩眼里,李默这等直来直去的清流,远比其他心思深沉之辈要容易对付得多。
想到此处,严嵩下意识看向正与李文华攀谈的徐阶,眼神微凝:此人,他有些看不透。
原以为他日又是一个李默之流,却不曾想对方跳反阵营如此干脆利落。
只是,究竟是真心投靠,还是虚以委蛇,还是要以观后效。
朝堂部老们在朝堂之上的激烈辩言,自然如同雪花一般飞出了紫禁城,飞入京中达官显贵之家,就连许多地方大员都依靠各自的消息渠道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
范进身在翰林,尚且不用刻意打听,光是同僚间的闲谈,便已厘清了始末。
“范世兄,你说陛下该不会同意严首辅的奏请吧?”王世贞放下茶杯,不免提起此事。
“圣上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范进含糊着说了一句,心里却一百个确定,嘉靖帝一定会同意改稻为桑。
现如今的嘉靖帝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皇帝了,早已没有了刚继位时的雄心壮志,更没有了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
“关键还是现在国库空空如也,寅吃卯粮,若不再想法子弥补亏空,大明危矣。”盐商世家出身的张四维,倒是对于改稻为桑没有太大排斥,话语间直指大明的症结所在。
范进闻言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面上却滴水不漏。
他不否认张四维所言。
现如今的大明,上至嘉靖帝,下至文武百官,所有人都在为一样东西发愁,那就是银子。
帝国一切病症的根源,最终都落脚于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无论是治倭还是治虏,亦或者消弭天灾影响,维系大明官僚体系的运转,最终都需要银子,而且还得是海量的银子。
倘若是在嘉靖帝继位之初,他决然不会走改稻为桑这条路。
相反地,他会毅然决然地走一条最坎坷曲折,同时也是最难以走通的道路,那就是刀刃向内,对官僚系统进行修正。
然而现如今,嘉靖帝已经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如同曾经短见和愚蠢的帝王们一样,嘉靖帝开始走上一条看似较为轻松惬意的道路。
那就是尽量避免向既得利益集团开刀,选择进一步向底层农民压榨,以汲取人力物力。
所有人都清楚,与世家大族,达官显贵相比,平民百姓是最好惹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惹翻了不好办的情况。
对于统治者而言,底层平民根本没有任何政治上的议价权,无论怎么压榨,他们都会像老黄牛一样默默忍受。
即便有朝一日,选择不再忍受,他们的反抗方式也永远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抛弃土地成为流民,成为倒在饥荒路上的饿殍。
对此,朝廷完全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继续把财政压力转嫁到剩下的那一部分平民身上,再苦一苦百姓,让他们加倍地当牛做马,成为帝国的血肉燃料。
权贵阶层们,依旧可以灯红酒绿,奢靡无度,期待着每一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至于说,抛弃土地成为流民的人越来越,最后演变成为聚众造反的最极端的反抗方式?
只要造反的规模没有达到摧毁政权的级别,同样无伤大雅。
镇压反贼的军事成本,不外乎就是帝国军事支出账目中,一笔可以容忍的数字。
还有什么比镇压反贼更名正言顺的支出么?
流民造反有什么可怕的,不要以为只要有人造反,天就塌了!
事实就是,这天轻易塌不了。
甚至于,在镇压流民造反的过程中,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僚,都可以从中获得攫取到政治资本和捞钱的机会。
为何屡屡出现官逼民反,恰恰是因为有人巴不得百姓造反。
太平盛世是皇帝的愿景,从来不是一心升官发财的官僚们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