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遗忘
在广袤的农村大地,这样的景象并不罕见,尤其对于那些年岁已高的长者而言,他们往往因体力或健康原因,不再亲自前往家族的老坟地上香祭拜。于是,那些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坟茔逐渐被岁月遗忘,失去了人的照料,慢慢化为不起眼的小土丘,最终与周围的土地融为一体,仿佛那些曾经的故事也随之尘封。
我随同孟鹤缓缓向南行进,途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宁静的小湖,阳光下波光粼粼,宛如镶嵌在田野间的一面镜子。湖的西北角落,一座约莫两米见方的小岛静默矗立,岛上一座荒废的坟茔显得格外突兀,坟头坍塌,杂草丛生,透露出几分凄凉。正值枯水季节,小岛微微露出水面,高度不过一两米,湖水的侵蚀使得坟墓的一角裸露在外,木制的棺材一角在风中显得格外孤寂,预示着夏季洪水来临时,整具棺木或将彻底淹没于冰冷的湖水之下。
在古老的风水学中,这种被水环绕的坟地格局被称为“囚局”,形象地比喻为白霜覆盖在屋瓦之上,寓意着封闭与困顿。此等风水格局,往往预示着后代子孙命运多舛,易遭遇身体残缺之苦。
孟鹤欲言又止,手指颤抖地指向那座孤岛上的破败坟茔,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先……先生,那……那……”他的口吃让人心生怜悯,我不愿让他更加难堪,便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已心领神会。
心中不禁暗叹,如此相貌堂堂的青年,为何偏偏遭受口吃的困扰?真是天妒英才,令人惋惜。
转而望向东南方,那是湖水汇入的咽喉之地,一条狭窄的小沟自东南蜿蜒而来,其走势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指湖心。民间有云:“山主人丁水主财”,但并非所有的水流都能带来福祉。诸如两水交汇、水流受阻、曲折盘旋或是多源汇聚,皆被视为吉水。反之,若水流直冲坟地两侧的龙虎砂,或是水流湍急而出,尤其是正对穴位奔腾不息,便是典型的凶水之兆。
审视孟家的祖坟,那凶猛如箭的水流正无情地冲击着穴位,这在风水上被称作“金鹅箭”,预示着家族将面临家破人亡、后代深受其害的悲惨命运。正如古语所言:“龙脉短促则富贵难以持久,穴位虚空则不宜安葬;砂丘浅薄则家道中落,水流湍急则少年多灾。”
在这“金鹅箭”的影响下,孟家后裔的命运似乎已被注定,不是孤独终老,便是身患残疾,亦或是前程一片黯淡。幸而,这里地处平原,龙脉浅显且多变,风水之效不过六十年,福泽有限。古籍虽有定论,谈及福报时限分明,但对于遗祸绵延,谁又能确切知晓它将如何影响后世子孙,延续多久呢?
如今,摆在孟家面前的唯一出路,便是迁移这不幸的祖坟。孟昌明,孟鹤之父,生前多次恳求于我,即使在逝世之后,这份执着似乎也跨越了生死界限,仍旧萦绕不散。
看在他这份诚心上,我肯定会帮他们孟家解决难题。毕竟,在这个世道上,诚意难求,而孟奎那份虽然笨拙却真挚的情感,如同荒漠中的一滴甘露,让人难以忽视。换成其他人,就凭孟奎那副既傲慢又无礼的态度,就算堆成山的金银财宝摆在我面前,我也断然不会插手这等琐事。
你说,这世间哪有这样的怪事?请个风水先生去看坟地,竟然派个口吃得厉害的家伙陪同,一路上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利索。这哪里是请人帮忙,分明是故意刁难。他们孟家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心中五味杂陈。我虽决定出手相助,但绝不会让事情变得太过容易。不让他们体会到些微的挫折与不易,恐怕他们连最基本的尊重与感激之心都无法学会。
我猜测,孟奎内心深处其实是抗拒迁移他高祖之墓的,或许是对先人的敬畏,又或是对未知的恐惧。因此,我将所有应该告知的事项,包括吉凶祸福、天时地利,一五一十地向孟奎阐明。然而,他脸上那抹不情愿与迟疑,就如同乌云遮蔽了晴空,让我也失去了推进此事的热情。
我没有再多费唇舌,只是默默转身,跨上那辆老旧的自行车,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骑行回家。心中暗自思量,孟家若不从根本上改变态度,只怕风波未平,家中还将有更大的波澜。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孟刘庄那位饱经风霜的村长便亲自登门拜访。在这片土地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中有丧事之人不宜随意踏入他人门槛,于是孟家便借由村长之口,传达了再次求助的意愿。
村长一脸愁容,言及孟昌明的灵魂再次于梦中现身,对他儿子孟奎进行了一番严厉的训斥。我心中暗自苦笑,心想,这训斥还算轻的,如若再不及时迁坟,只怕孟昌明老先生的棺柩真的要永远困在那不祥之地,再也无法启程前往安息之所了。
孟昌明的祖父已故多年,生辰八字更是无人知晓,这无疑为选择吉日迁坟增添了重重困难。我只能凭借多年的风水知识,勉强挑选了一个不吉亦不凶的日子。在此之前,首要任务是为孟家寻觅一处合适的墓地。我踏遍了他们家族的每一寸土地,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老二家西边那块地,那里背山面水,风水尚可,算是个勉强可以接受的选择。
接下来的步骤,便是最为棘手的挖棺。那片地四周环水,我们不得不临时搭建起一座简易的木板桥。当棺材终于重见天日时,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棺木早已腐朽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化为尘埃。
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棺内的情形超乎想象。历经数十年,本应化为白骨的遗体竟未完全腐烂,反而覆盖着一层寸许长的黑色霉菌,宛如一块被时间遗忘的霉变豆腐,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此情此景,不禁让我心中警铃大作。这分明是尸变的前兆,一旦失控,仅凭我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术法,恐怕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