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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一天下午,我和孙晓鸣去找邓长明玩,这个暑假,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帮他哥哥邓长辉打点生意。他哥哥在临江门的城门洞旁边,摆了一个饮食摊,有三四张桌子,早上卖油条豆浆,糯米团,糍粑块,白天主要是卖重庆小面和抄手。还有一个带玻璃橱窗的卤肉柜,里面摆放着猪头肉,猪耳朵,牛腱子,兔脑壳,豆腐干之类的卤品,旁边支有一个圆木菜墩,上面放着一把菜刀,盖着一块干净的白布。菜墩旁边有一个木台案,案上放着一个土陶上釉的大酒罐,酒罐上系有一根粗粗的草绳,上面挂着一个酒提子,旁边摆着七八个盛酒的小土碗。

重庆老城过去有十几个城门洞,后来连同城墙,大都拆除了。临江门这个城门洞保持得比较完整,穿过城门洞就是缆车站。过去临江门是个比较繁忙的船运码头,还有过江木渡船。后来码头迁去朝天门后,临江门就萧条了,江边成为倒煤渣的垃圾场,就连缆车也停运了。

我们小时候经常沿着陡峭的缆车道,走到江边去游泳玩水。居住在临江门的老住户,大都是这个城市的底层民众,有拉船的纤夫,抬滑竿的脚夫,出苦力的搬运工,捡垃圾的拾荒人……

邓长辉这个饮食摊生意挺好,因为靠近解放碑,一些职工和居民,常常早上到这里来买豆浆油条。也有一些吃腻了食堂的职工,跑到这里来吃小面抄手,他们常常也要上一小盘卤菜,喝上二两包谷酒。

邓长辉的爸妈都在这个摊上帮忙,邓长辉也成了万元户,走到哪里,腰板都是挺得直直的,两眼充满了自信,脖子上还挂了一根金项链。不知道他爸爸是不是还记得,当年常常把这个儿子绑在家门口电线杆上,用他那根挑荒篮的细竹扁担,把儿子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的情景。这个饮食摊,也是靠邓长辉当年当黄牛倒卖电影票,存下的两三百块钱做的本钱。

邓长辉十六岁那年,在电影院门口被抓了个现行,作为惯犯,派出所要送他去少管所,户籍来通知他家里人,吩咐给他准备被盖行李。邓长明急急慌慌跑来找我们帮忙,他紧张得满头大汗,还不停的抹着眼泪。我和孙晓鸣去了派出所,孙晓鸣认识派出所的所长,是他爸爸的老熟人。孙晓鸣嘴很甜的一口一声地叫着叔叔,央求所长放了他同学的哥哥。所长对这个死磨硬缠的男孩毫无办法,于是他以下不为例为警告,同意不送邓长辉去少管所,挥挥手,把我和孙晓鸣打发走了。

小民警是个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他拿着根手指粗的杂木棍,光光滑滑的泛着亮光,看来是用过一些年头了。他笑嘻嘻的走到邓长辉跟前,打趣的说道,小子,对不住了哈。他指了指地上另外蹲着的那两个人,叫他俩把门口放的那根宽宽的长凳搬进屋,叫其中一个把邓长辉按在长凳上,他把木棍递给另一个人说,扒下他裤子打一百下。

接过木棍的人二十出头,长相鼠头鼠脑,是个扒窃惯犯,这次要被送去劳改农场劳教两年,他对即将被释放的邓长辉又是嫉妒又是恨。

小民警弯腰对着邓长辉的耳朵说,不许叫,自个数着数,数错了重新打。

院里传来啪、啪、啪的棍击声和低哑的报数声,天空上阴云密布,突然下起了雷阵雨,粗大的雨滴,啪、啪、啪的击打着地面,和禁闭室的棍击声交相辉映,天空上响起几声滚雷,压住了那低哑的报数声。

雨停后,小民警走出值班室,他手上拿了一沓厕所用的草纸,还有一袋盐。他开门进到紧闭室,那两个人已在地上蹲着了,邓长辉趴在长凳上,小声的“哎哟”“哎哟”呻吟着,两个屁股蛋子肿得像大馒头,几处皮肤裂开的地方,殷殷地淌出了血,滴在水泥地面上。

小民警把那个扒手叫了过来,指了指墙角垃圾桶说,给他擦一擦,抹上盐。他把草纸和盐袋,放在了邓长辉的背上。扒手走过来有点胆怯地说,能不能也打我100棍放我走。他用双手把那根小棍递给小民警。小民警显然被他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接过杂木棍朝门外走去,他在锁门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这小子的后台好硬。

的确,我们在进派出所大院时,孙晓鸣向值班室的小民警报出了他爸爸的名字,他爸经常去警校给学员上刑侦课,小民警不敢怠慢,立刻把我们带去了所长办公室。

那个扒手,在给邓长辉屁股上抹盐的时候,显然是带着泄愤情绪。他抓了一把盐在邓长辉的屁股上使劲的搓揉,盐虽说能消毒和促进伤口结疤,但盐巴螫进伤口里造成的疼痛是剧烈的。禁闭室传出一阵一阵“啊”“啊”的惨叫,这个嘉陵江边纤夫的儿子,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给他带来的那份痛楚。

小民警在他下班时放走了邓长辉,看着一瘸一拐走出派出所大院的邓长辉,小民警双手抱肘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的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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