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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天下午,我们看见邓长明时,他正在菜墩上切一块卤猪耳朵,他的刀功很好,切出来的耳丝又细又薄。他拌上调料,撒上葱花,给一个桌上的老年食客端去。他又去酒坛里,打了一提苞谷酒,倒在小土碗里,酒坛被打开后,弥漫出浓郁的酒香。他的动作非常麻利娴熟,就像一个地道的店堂小伙计。

打点好食客后,他亲热地走到我们俩跟前,满脸都是笑意,看得出我们的到来,让他非常开心和高兴。孙晓鸣轻轻捣了他一拳说,天天就想着帮你哥赚钱,也不来找我们玩。邓长明说,我哥每天要去进货,我爸腰疼在家里躺着,就我妈在这里守摊,一个人忙不过来,实在没办法,我也好想去找你们玩哟。

我们在那儿坐了一下午,吃了两碗馄饨,还吃了一盘卤肉。望着邓长明招呼客人忙来忙去的身影,唤醒了我的一些记忆,那是我们初中生活的一些片段……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生活在临江门江边的孩子,家庭普遍都很贫困,走进每家每户,都是破破烂烂的,和我们这些生活在大马路上干部家庭的孩子,境遇完全不一样。邓长明从小就是那种很懂事的孩子,回家就帮他妈生火做饭,学习成绩又好。

我们从西来寺小学升入二十九中后,孙晓鸣已转学去了大渡口,我和邓长明依旧同班,平常就是我们俩结伴玩耍。邓长明的嗓音好,五官又很端正英俊,读小学时就经常上台唱歌,还在少年宫儿童合唱团表演过。刚进中学时,他嗓音还没有变声,那时全国都在热播电影《闪闪的红星》,潘冬子就是全国少年的偶像。

有一天学校文艺汇演,音乐老师给他找了一身表演用的小红军服装给他换上,还戴了一顶有五角星的红军帽,给他一支红缨枪,用胭脂涂了两个红脸蛋。操场里坐着两千多名学生,邓长明登台演唱了电影《闪闪红星》中的几首主题曲,《红星闪闪放光芒》,《小小竹排》,《映山红》,他一边唱歌,一边拿着红缨枪,做出一些舞蹈造型。他的嗓音清亮甜美,双腿修长造型优美,眼睛扑闪扑闪格外明亮。那天他成了全校学生中的明星,操场上掌声雷动。下台后音乐老师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流出了激动的眼泪,邓长明格外害羞地笑着,笑着,笑得那么幸福。

多年后,邓长明对我说,那一刻永远刻印在了他的灵魂中,无论生活中遇到什么坎坷,他就努力地去回忆那幸福的一刻,嘴角就会浮出微笑,内心也就释然了。

在二十九中读书时,我比邓长明要调皮捣蛋得多,那会儿学校的空地上,到处都种满了庄稼,被称为实验田。我带他在苞谷地里乱钻,去逮青色的大螳螂,有时候我们把长熟的苞谷掰下后,拿到木工房的空地旁,支一堆小柴火烧来吃,香喷喷的。学校还修有沼气池,建有五七工厂。我总是喜欢拉着邓长明,在学校到处乱跑乱钻,日子过得开心又快乐。

有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音乐老师来教室找邓长明,我陪他去了音乐教室。当时正在上演一部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电影,音乐老师要教邓长明跳一段洪常青的独舞,参加学校的汇报演出。

音乐老师五官秀美,很有气质和风度,在二十九中的老师中,显得格外耀眼。五十年代她在北京音乐学院读过书,快40岁了,听说还独身未婚。她看我身材跟邓长明差不多,也都是长胳膊长腿,叫我也跟着一块学。我觉得男孩子跳舞好害羞哦,一下子羞红了脸,摇头表示拒绝。邓长明扯着我的衣角说,你陪我跳嘛,我一个人跳也很害羞。

跳芭蕾舞,必须要展现肢体曲线,音乐老师说,芭蕾舞的舞蹈语言,都在两个胳膊和两条腿上,我们也听不太懂,只能依葫芦画瓢地模仿老师的动作。

那天下午,我们俩都只穿一条短裤,光着上身,音乐老师掰着我们的胳膊和大腿,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我们,练了一个多钟头,我们就能跳出一小段连贯的芭蕾舞了。

音乐老师又让我们练习劈一字叉,邓长明在小学时就经常练这个动作,很容易就劈开了,我却怎么也劈不开。音乐老师说,小孩的韧带是软的,压一压就能劈开。我双手撑在地上,前后腿伸直,他们俩一个压我前腿,一个压后腿,使劲的按,我疼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一咬牙一使劲儿,终于也劈开了。

音乐老师高兴得抱住了我,还在我脸蛋上亲了一下。邓长明也高兴地站起身,很优美地比划出一个标准的芭蕾舞造型。这时正好有一个学校负责宣传的老师路过教室,他脖子上挂了一部海鸥牌幺二零相机,他抬手就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片。

几天以后,邓长明递给我一张照片,他说是音乐老师给他的,我俩一人一张。画面上,我在地上劈着一字叉,音乐老师蹲在地上双手抱着我的腰,满脸灿烂的笑容,邓长明踢着腿双手弯曲高举,我因为刚被亲了一下,非常害羞地笑着。这张照片我保存了几十年,画面温馨,富有诗意,诠释着生命之美。

我和邓长明在二十九中的初中生涯,也遇到过一些很囧的事儿。二十九中有个警报台,修建在学校的制高点上,负责对重庆老城区报警。那个时候,各个单位都在挖防空洞,防止美帝苏修对我们的侵略,搞突然袭击扔原子弹。领袖的最高指示说,深挖洞,广积粮。重庆老城的地下,掘出一条条的隧道,四通八达,二十九中的警报台,经常拉响警报搞演习,单位就组织大家钻防空洞。

有一天课间,我拉着邓长明溜进了警报台去玩,警报台被一个小院围住,里面有点阴森森的,平常也没有人。我从裤袋里掏出两根皱巴巴的烟,递给邓长明一根,划着火柴点燃。那个时代,男孩们聚在一块,抽烟是一件既刺激又快乐的事,也是聚会的一个重要理由,好像不掏出一支烟来抽,一切都显得索然无味。当然,大多数孩子都是抽的假烟,并不敢真正吸进去。

我们正在抽烟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个人一晃,窜出了警报台,我立马认出来了,是我们班上的小藏民。这家伙是从西藏转学来的,两个脸蛋红得黑乎乎的。班上的同学,老是觉得这家伙身上有股膻味,平常也没人跟他玩儿,他显得形单影只。

我对邓长明说,糟了,小西藏会不会去告诉老师啊?我们的班主任姓甘,三十多岁,鼓着一对鱼泡眼,平常班上的同学都挺怕他,因为他喜欢体罚学生,而且下手还很重。

上个世纪70年代,学校老师体罚学生是件很普通平常的事,家长对老师的一句口头禅就是,我家孩子不听话,你就替我好好的打他,几乎家家户户对孩子都是棍棒教育。那个时代的学生也不知道什么是叛逆,做错了事该挨打就挨打,认为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也没有哪个孩子敢离家出走,因为离家就意味着要饿肚子。

果然这天中午放学的时候,甘老师来教室把我们俩留下了,他手上拿了一根两指宽长长的楠竹片。面对他的责问,我和邓长明矢口否认我们抽过烟,反正我兜里没烟,火柴也扔了,我心里想,你又没抓到我们现行,无论小西藏怎么告状,我们都不承认。

甘老师开始检查我们的书包和口袋,他在检查我口袋时,倒霉的事发生了,他居然从我裤子口袋里发现了烟丝。我和邓长明对望了一下,我从他眼里看到了沮丧,完蛋了,这顿打,是躲不掉了。

甘老师体罚学生的方式很特别,他叫我和邓长明并排站着,对着他摊开两个手掌,他把楠竹片举得高高的,打完右手,再打左手。我是最怕挨手板心的,手板心每挨一下打,都要疼得我在大腿上使劲的搓手,以减轻手掌上的剧烈疼痛。

我们俩左右手各被打了五下,以为体罚结束了,就去取书包。甘老师却用楠竹片指着我说,烟是你带来的,还要打你20下屁股。我无奈的走到课桌前趴下,甘老师低沉着声音说,脱了裤子。我扭过头望着甘老师说,你多打我五下十下都可以,别打光屁股,外面好多人。我听见外面走廊上,有很多做卫生的同学,走来走去。

甘老师说,你这个时候知道害羞了,他叫邓长明去把教室门关上。我磨磨唧唧的解开皮带,脱下了外裤,我又扭头对甘老师说,别打光屁股。甘老师毫不理会的走过来,扯下我的裤衩。他挥起楠竹片“啪”的一声就抽打下来,他下手真的很重,痛得我“嗷”的叫出了声。啪啪啪一下接一下,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打完这20下,疼得我双脚乱跳,脑门上冒出一层汗珠。

甘老师完成对我的体罚后,拿着他那根长戒尺,去学校食堂吃饭了。我双手捂着屁股不停地搓揉着,走路有点一瘸一拐。邓长明替我背着书包跟在我身后,表情显得垂头丧气。

走出教学楼后,我对邓长明说,怪不得那家伙身上有股膻味,他就不是人,是个畜生,该把他宰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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