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野狗论
轮渡可以说是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小时候我跟父亲卖甜瓜的时候，这里天蒙蒙亮，就是人声鼎沸，接踵摩肩！
曾经被踩得凹凸不平的下坡路，如今都已经长满了杂草。唯独两辆斑驳的铁驳船，在江水的侵袭下，晃晃悠悠的，仿佛在诉说它往日的荣光.......
林东就站在其中的一辆破船上，负手而立，装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人物。
左右看了看，就他一个人。
这大白天的，再没人，江堤上还是三三两两的有人来往，破船侧畔也是千帆过！
我跳上了破船，先发制人，“你真的会选地方，难道就不担心我一言不合就又把你踹下长江？这里可是深水港，可不是画舫所在的浅滩！”
他回头看看我，倒是一脸的平静，行政夹克衬托他算是儒雅的外表，确实有几分老干部的模样，“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生过杀你的心！就是因为那次你把我踹下江........你应该长点记性吧？”
“吴克杰没杀死我，难倒不应该是你失望！我为什么要长记性？”
林东转过身来，很是淡定的看着我，“江游，一开始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确实！我知道当初624专案组我做得是有些不对！但是现在看来，你就是624反黑大行动里的漏网之鱼，还是最大的那一条！”
林东笑笑，“什么叫漏网之鱼？你看看这长江，到处都是鱼！可你有长江那么的网吗？”
当然没有！
“就算我是漏网之鱼！可是你也就那点出息，眼里只有网！一张很小的网.......网外的长江，还有多少条大鱼，你不知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把长江里的鱼一网打尽的网........”
我竟然愣了一下，因为他说得有些道理........
他似乎看穿了我认同，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从我被你虐待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关注你！分析你！起初，我以为你只是个有点血勇的普通人！后来我才发现，是警察的职业规则的条条框框的限制了你！当你被开除以后，你就像是一条河沟里的鱼，重回了这烟波浩渺绵延不绝的长江........江游，是不是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当年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如此契合你的人生！长江任你游.......”
我笑笑，“我从来没有问过我父母，我名字的来历。我更是那种不信所谓冥冥天注定的说法。因为我见过太多偶然的必然！其实很多人，都是自作孽！比如你！”
自作孽，自然是不可活！
他也笑了笑，“我这辈子吧！前半生很没出息！甚至老婆都被人抢了！还逼得我不得不离开文州，躲到真庙的一个山村里。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给我说了一句让我醍醐灌顶的话........他说向上的路，我们这样的人走不通，但是向下的路，只对我们这样的人敞开........”
我突然觉得听他说说他自己，其实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于是没有打断。
他接着道：“我问，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他说没学历，没背景，还出身在山沟里的残障人士！就是我们这样的人！”
“可是我们明明四肢健全！怎么是残障人士呢？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说他要去那个花花世界治病去了，治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的天生的残障！”
我不由得饶有兴趣，“吴克杰说的？”
吴克杰当然不是哲学家。当然也没有什么文化。可是实践出真知！只有他真的残忍过，才知道人的底线在哪里。真的无畏过，才知道那方没有规则的天空，到底是井口还是没有边际！
没有经历过，就没有发言权！经历过的，话糙与不糙，理是肯定不糙的！
林东却摇摇头，“不是！但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克杰也在场！”
“吴克杰也在场？”
林东点点头，“我和吴克杰都喊他师父！师父给我们的见面礼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原来吴克杰居然跟林东是师兄弟。这特么的就很有意思了........
“一人一把枪！很霸气的老五四！师父说我们这样的人，想要在花花世界讨生活，不难！舍得卖力气就行！可是要立足，脚上得带血！要改命，就得搏命！！！！”
无非就是够狠！够毒！
“吴克杰拿着这把枪，去了江城，抢了汉正街的一个老板！攫取了他的第一桶金！可是师父说，吴克杰这个人早晚完蛋！让我远离他！我问为什么？师父说他没有走远，没有灭口！！！”
我去！真庙镇什么时候出过这么狠毒的人物？我好歹也当了几年警察，这么狠毒的人物，我怎么会一点耳闻都没有？
“我似乎有些明白，问师父，是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安全第一？他很欣慰的点点头，拿命博！不是拿命开玩笑！他说他三年才博一次！为什么？因为三年的周密计划，绝对可以换三十年的安全！”
这特么的沉稳，这特么的谨慎，还特么的周密，这特么的耐心，简直就是特么的犯罪天才........
林东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就问师父，如果不想像吴克杰那样暴力，还想立足立命呢？师父说，那就只能把自己当野狗了........”
林东叹了口气，“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城乡结合部，因为那里有很多的野狗，每天就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去垃圾堆找吃的。管什么发霉，腐烂，只要能填饱肚子，根本就没得挑！纵然如此，还得提防那些体形魁梧的，成群结队的野狗们的掠夺！好不容易活下来，稍微有了那么一二十斤肉，又没有一只可以活过冬天.........狗肉一条街的生意到了冬天多火爆？你知道是吧？”
我凝神看着他，“可你现在看起来，过得这么滋润，不像是野狗啊？”
“野狗这个物种，最喜欢的就是天性善良的人。懂得装可怜，懂得摇尾乞讨，很容易打动善良的人，然后被带回家，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你说的是林雨桐的母亲吧？”
林东笑笑，“是啊！她那么任性的未婚先孕，碰上根本就不在乎的我。简直就是绝配！但是吧，谈不上谁亏欠谁！我是利用了她爸的权势，可是她不也在我的掩护下，跟林雨桐的亲爸偷摸恩爱了几十年么？”
信息量真的很大，他还能主动掩护林雨桐的亲妈偷情........
能忍人所不能忍，可拜上将军！比如韩信！
我不由得恍然大悟，“一直以来我都在想，周淮抢了你之前的老婆蔡倩，你是怎么还能跟他沆瀣一气的！原来是有经验了啊！”
明显嘲讽，林东却不以为然，“林雨桐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大概也听说了吧？”
“被你气死的！”
“这不就对了么！”
“对在哪里？”
“她死了，她和那个野男人的女儿，也不会好下场！你没听说，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笑得最好的那一个么？你看，我笑得不好么？”
说完，真的给了我一个微笑，温文尔雅的笑容，真的很有亲和力，也很有魅力！确实笑得很好！
“可是，周淮还好好的！”
林东却摇摇头，“前天晚上平安夜，你不是说了么，那是他最后一个平安夜，让他好好珍惜！”
“我吹牛逼的！”
林东凝神看着我，“这么说吧！从正德黄釉盘，到鸣凤山，到吴克杰！输给你一次可能是我大意，输给你两次我还可以自我开解是运气，可是输第三次，真的就是技不如人了！得认！！”
“这算是对我的褒奖么？”
“虽然我不服气，但是这几十年的野狗生涯，让我很清楚自大的多么的致命！今天就是来打算把话敞开说的！所谓树大招风，周淮这个人一向霸道！现在看起来风光，但是一旦第一块骨牌倒下，那引发多米诺效应，绝对可以压死他！而你，总是有出人意料的本事，拨到第一块骨牌对你而言，应该没什么难度！”
其实我并不在意他如何看周淮。而是他说的那句，今天打算把话敞开来说。这很是有些蹊跷，因为我跟他终归要倒下一个的关系，没有把话敞开说的基础，理由！
我决定静观其变。听他说。
江风犀利了起来，呼呼中，打得人脸上有些生疼！
他叹了口气，“风向变了啊.........”
不知道他说的是骤起的江风，还是文州的人事变动！
“江游.......”他正视着我，“到了这一步！所幸的是你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越挫越勇，因祸得福！不管怎么说，你从我手里生抢去的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过得很滋润了.........”
“你想说什么？”确实，我现在大部分的钱，都是从他手里抢来的。
“我想说的，我老了，我累了！我不想斗下去了！”
“求和？”
林东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个世界很大！离开怎么能算是求和呢？我叱咤文州几十年，总得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我摇摇头，“我不打算给！而且，我觉得你的钱，我还抢得不够多！”
林东点头，“我知道！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澳洲那边的资料！但是以你现在的人脉，那些资料真的可以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是你先找的刘越，又找的杨美。吓唬他们不是你的目的。你是在给我传递信息！让我知道你有弄我的东西，引而不发，然后来跟我讨价还价！”
我笑了笑，“确实如此！”
林东却摇摇头，“我不接受你的任何报价！这最后的面子你既然不打算给，那我总可以展示下我最后的倔强吧？”
我敏锐的洞察了他的企图，“你想一走了之？”
一走了之的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跑到一个跟中国没有引渡条约的国家，凭他这些年洗出去的钱，足够他下半辈子过着无比优裕的生活.......
他笑了，笑得很是开心，“我师父曾经说过，想做的事，老天爷都不要说！但是呢，有人猜到了你想做的事，那你就倒霉了！那可是堪比老天爷的存在.......”
江风开始凛冽起来，我不由得紧紧衣服，抵御着寒气，“你哪里也去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老天爷！你看，那艘快艇！”
果然，一辆快艇飞驰而来，在奔腾的江面上由远而近，“那快艇是来接我的！然后呢，对岸某个地方有辆车，然后呢，我会上车，上高速，去某个城市的机场，转个机，晚上的十二点前，我应该已经上了飞往异国他乡的飞机........如果一切顺利，后天的早上，我会在某个异国的农场，吃着菲佣精心制作的早餐，给你弹个视频，让你看看异国的田园风光是多么优美，而我过得又是如何的惬意........然后我再给你讲讲，为什么我可以笑到最后.........”
狗日的想跑路！
我没有回应，而是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和吴克杰的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东似乎有些惊讶，但是还是皱眉想了想，“一个拥有大智慧的恶人！严打之前，他跟我说，他要去天堂！让我跟他一块去！避避即将到来的地狱！我当时愣住了，去天堂那不就是去死吗？我当然拒绝了！后来他一个人走了，一个月后，他给我弹了视频，他手里拿着m16，叼着香烟，m16换成了迫击炮，当场给我演示打了一炮.........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缅北！原来，是我会错意了，他口中去天堂，是缅北.........”
“吴克杰当初去缅北，就是投靠他？”
林东点点头，“没错！那里真的是恶人的天堂.........”
我还想再问，快艇已经乘风破浪来到了破船跟前，两个大汉戴着墨镜，一个掌握着方向盘，一个伸手要扶林东上船。
他再度看向我，“你不阻止我吗？”
我静静的看着他，“我怎么阻止你？”
他很得意，“你可以带着你搜集的资料，去找新来的马局长，限制我出境啊？”
我摇摇头，“刘越肯定会百般抵赖！杨美肯定已经被你灌足了迷魂汤！这件事你做得那么漂亮，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以什么理由限制你出境？”
他得意的点点头，“倒也是！法治社会，什么都得讲证据嘛！”
我也点点头，“那就祝你一路逆风！如你所想的顺利抵达你的柯林农场，还是柯林特农场来着？”
他已经跳上了快艇，听到我这么一说，瞬即回头，“你知道的不少？？？”
我还是点点头，“我还知道你的澳洲身份名字，叫奥利奥，还是奥利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