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这天过后,又陆续有东南府的战报传回来,敌人来势汹汹,东南府的海防节节败退,不少百姓不得不连夜逃出东南府。
面对这样的情形,朝廷不得不立刻做出决断,委派成军侯长子、怀王萧决启的舅舅刘锋为骠骑将军,从岭南府出发,五日之内务必赶到滨州,力保滨州不落入海寇手中,同时从鄱建地区调集两支水师,一同支援东南府。
皇帝的旨意一下,朝臣和百姓都松了口气,刘锋战功卓着,战场经验非常丰富,戍守岭南府多年,不曾出过一点岔子,战绩可查。
可当萧决岭把皇帝的旨意说给路晚岑听的时候,路晚岑笑着摇头,两人坐在萧决岭的小院里,感受着春日和煦的微风。
路晚岑手里剥着核桃,坦白道:“我师父曾给我看过父亲手札,在海防和抵御海寇这件事上他有很深的研究,也有独特的见解。”
萧决岭点头,对于路晚岑父亲的能力,他一点不怀疑,“薛将军镇守东南海防十年,琉璃岛的海寇一直被压制着,他必然有过人之处。”
提起父亲,路晚岑心情低落又忍不住兴奋,低落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兴奋则是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曾明面上提起父亲了,“他在手札中写道,要想击退海上的敌人,战术、兵力、武器等等都是次要的,关键在于有没有一支经验丰富的水师和擅长海战的统帅。”
萧决岭点头,“当年薛家水师是四大水师之首,如今鄱建地区的水师威望不小,可若是跟当年的薛家水师比起来,他们至少还要努力十年。”
路晚岑笑着点头,忍不住站起来,语气也带着些许洋溢,“一支优秀的水师,他们的功夫不需要最好,但他们的每一个人一定要熟识水性,在船上不能晕船,在船上做到如履平地,就是碰到大风大浪也是一样,更要对海上的天气、波浪了如指掌,而且不是其中一个人如此,是军队的每一个人。”
“而作为水师统帅,不仅要具备以上因素,同时还要熟悉敌人的战略、速度、偏好,这样才能在海上游刃有余,海寇能在海上猖獗多年,他们并非一无是处,让一个擅长陆地战场的将军指挥海上战场,我不看好。”
路晚岑说得很中肯,同时也是实话,她研究过骠骑将军刘锋在岭南府的几场战役,不得不承认他有能力镇守一方,但他的那些方法,却不适合用在滨州战场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战刘锋讨不到好?”萧决岭眼睛一直追随着路晚岑,她走到哪他就视线就跟到哪,这种时候的路晚岑仿佛夜晚的星子,闪闪发光,令他迷恋至极。
路晚岑滔滔不绝完了,重新坐好,吃着萧决岭剥好的核桃,突然坏坏的一笑,“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可万事无绝对,万一几年过去,那些海寇变笨了呢?”
“哈哈...”萧决岭被她逗笑了,“半月不到连下东南府五城,怕是笨不到哪里去。”
“额...”路晚岑眨眨眼,笑道,“也是,哈哈。”
核桃还是吃别人剥的好,路晚岑一颗接一颗的吃,没了还要用眼神示意萧决岭快一点。
萧决岭只当没看见,依旧慢悠悠的拿着铁夹子夹,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的功夫不是跟家里人学的?”
路晚岑点头,“那会我爹爹和祖父都忙,哪有功夫教我,索性就把我送上了山让师父教。”
“为什么要送上山?就算他们都忙,难不成请不起武师傅。”萧决岭问,同时把剥好的核桃仁递到路晚岑手里。
路晚岑边吃边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听我娘说,我三岁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半仙儿,他说我亲缘浅薄,还命有一劫,不可与亲人过分亲近,须长居北方之巅方可化解此劫。”
“胡说八道。”萧决岭忍不住咒骂一声,什么命有一劫,满口胡诌,但他没有把不高兴表现出来,“所以你就被送到了你师父那里。”
“嗯。”路晚岑点头,“祖父和师父师出同门,祖父就亲自把我带上了山,把我托付给了师父。”
“啧,这么论起来,你跟你父亲,算是平辈啊。”萧决岭打趣道。
路晚岑眼睛一转,仔细一想,诶,还真是,“等下回去给看他们的时候,我得告诉我爹,气气他,他小时候叫我丫头片子,哼哼,现在我跟他平辈了。”
薛家死得难看,连一个衣冠冢都没有,就连路晚岑悄悄供奉的牌位上面都不敢写任何东西。
路晚岑没心没肺惯了,提起父亲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可萧决岭还是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落寞。
“我让人辟了一间屋子,把那些牌位放进去吧,以后你就不必再去寒光寺祭拜了,想什么时候看他们就什么时候去。”
萧决岭话音刚落,路晚岑就一蹦三尺高,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什么!”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明王殿下,你不要命了,但凡走漏一点风声,天王老子都捞你不回来!”
路晚岑简直不可思议,薛家当年的罪名可是勾结皇子谋反篡位啊,再杀个九族都不为过的罪名,她能侥幸逃脱都是上天眷顾、祖宗在下头磕破头的结果,哪里还奢求什么日日供奉啊,真是倒反天罡。
路晚岑激动不已,抓着萧决岭的胳膊使劲晃,试图让他清醒一点,“你清醒一点,别折腾自己了。”
萧决岭多艰难才走到今天路晚岑看在眼里,她不希望他功亏一篑,她心里很清楚,越往后萧决岭的处境会越危险,他身边的一切都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她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始终都是个祸患,哪里还能让沾上一点点薛家的事情呢。
萧决岭雀跃,他喜欢路晚岑紧张自己,他握住了路晚岑的手,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没学过吗,你不能给敌人留下把柄啊。”路晚岑可不信他的鬼话,坚决不同意。
可萧决岭依旧坚持,“牌位上面又没刻名位,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打紧,谁能证明那是薛家人的牌位?”
“可那也不能证明不是啊。”路晚岑还是觉得不妥,抽回手使劲摇晃,“不行不行,你别多此一举了,把他们安置在寒光寺挺好的,寒光寺香火旺盛,说不定还能助他们早登极乐呢,不对,他们是因为谋反死的,极乐大概是不成了,助他们早日投胎吧。”
对于薛家的罪名,路晚岑一开始是不信的,她下山为的就是追查此事的真相,可当她越查越深,手里的证据越来越多,她不得不承认,她家里人死得不冤,的确是实打实的结党谋反。
可她想不通,薛家已经位及人臣,地位超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助三皇子即位成功,得到的也不会比当时更多,何必多此一举冒险呢?
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路晚岑已经不得而知,或许要等到她下地狱那一天,才能问清楚吧。
“寒光寺远在城外,你每次去太远了,也不方便。”萧决岭话虽这么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藏着什么私心,他想为自己在路晚岑心里,多争取一点地位,让这个明王府多一些路晚岑的牵挂,这样她或许就不会想着离开他。
“没有不方便,我的脚程——”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过几日的让人去办这件事,你等着便是。”路晚岑话没说完就被萧决岭打断了,他不容反驳的把事情敲定,路晚岑只能瘪瘪嘴,心里告诉自己,日后行事一定要更小心,千万不能暴露了身份。
敲定了牌位的事,萧决岭又问:“以前跟你师父学武的时候,除了功夫,他还教你别的吗,比如排兵布阵什么的?”
路晚岑拗不过他,坐下来继续吃核桃仁,瞅了他一眼,以为他只是好奇以前的事,毫不在意的说:“师父只对武功秘籍什么的感兴趣,其余的书他是一点不看的,所以我也接触得少,就连父亲的手札,都是家里出事之后,师父才给我看的,只有师兄偶尔会看看什么兵书兵法,我也跟着看两眼。”
“为什么不给你看?因为你是女儿家?可你嫡姐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吗?”萧决岭好奇,当年薛家长女薛晚筝一把红缨枪打遍京城无敌手,不少男子都败在她的枪下,按照薛家的理念,不管男女都是为战场而生,没道理在路晚岑这里变道了呀?
“当然不是。”路晚岑摇头,解释道:“因为师父说,武功不能为了战争而学,这样会变得功利,变得残暴、心狠手辣,他说希望我纯粹一点,等我学成,若是家族需要,自然会交给我,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左右我这辈子是上不了战场了,那些东西也用不上,学来做什么。”就她的身份,哪个皇帝敢用她。
“可是你很有天赋。”萧决岭绝没有夸大其词,路晚岑在那本孙子兵法上做的批注他仔细看过,她对时机的把握和对战场的敏锐可见一斑。
路晚岑听罢却笑着摆手,随性道:“那只能怪他们不给我展示天赋的机会了,说不定我也不输我长姐呢。”
路晚岑无所谓的笑着,突然话锋一转,又想起别的事情来,“诶,说起这个,我记得长姐当年是定了亲的,好像定的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子,他现在成亲了吗,当年的事没有连累到他们家吧。”
路晚岑掰着手指头算算,长姐薛晚筝比自己大六岁,她今年十八,四年前长姐正好二十,该是要成亲的。
萧决岭闻言,摇头,“当年的事虽然牵扯很远,但他们只是定了亲,且定远侯有从龙之功,皇帝没有牵连他们,只是定远侯的嫡长子至今未娶。”
“至今未娶?”路晚岑颇为惊讶,“为什么?没人敢说媒还是自己不愿意?”
萧决岭摇头,“不清楚,但我听说当年他为了见你姐姐一面,花三万两买通了狱卒。”
当年薛家集体下狱,皇帝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三万两!”路晚岑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我滴老天爷...三万两...”
三万两,她要是狱卒也愿意冒这个风险啊。
路晚岑一时间不知道该感慨姐姐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还是感叹这小子真有钱,“他、他真是,有魄力!看来他是真的喜欢长姐啊。”
萧决岭不置可否的笑了,随即半真半假的问道:“若是将来我也遭遇不测,你会为了见我一面花掉所有攒的银子吗?”
他也是突然这么一问,其实没抱什么听到好话的希望,毕竟路晚岑是个财迷,一下子让她拿出那么多银子,必然非常难为她。
可路晚岑的回答却让他非常意外。
路晚岑思索了一下,然后小声的说道:“我可以留一点养老的钱吗?”
“砰砰砰——”这一刻,萧决岭脑袋嗡嗡,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他竭力抑制住想要牵路晚岑手的冲动,紧紧的看着她。
自己对她来说,是不是也是特别的?
路晚岑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的回答,解释道:“也不能一点不剩吧,万一我回天无力,你真的被砍头,我还要过日子不是。”
“回天无力?”萧决岭重复道。
路晚岑点头,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要是下大狱,我肯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花银子去看你,是最后一步。”
萧决岭还是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人紧紧攥住,巨大的喜悦充斥着他。
然而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笑了起来,笑得突兀、笑得让人不知所措。
路晚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至于都气笑了吧,我不是说了要救你的吗?”
她哪里知道她这些话对于萧决岭来说是多么大的刺激,更不会明白萧决岭此时的心境,只有萧决岭自己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对路晚岑,是决然不可能放手了。
“喂——!”路晚岑不满他一直笑,站起身抱手怒喝一声。
萧决岭抬头看她,随后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明日开始,每日跟梅宏先生学习兵法两个时辰。”
“啊?谁?我啊?”路晚岑指着自己,一面迷茫,“梅宏先生?那个三十年前在绥疆战场上运筹帷幄如今早已隐退的军师?”
萧决岭点头,“好好学。”
“你还认识他?”这样重量级的人物,萧决岭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路晚岑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了什么。
“他是我外曾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