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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商议

卫淇在屋内温书,忽听身后传来轻轻悄悄的脚步声,转过头,便见小厮昌恒背着手晃到跟前,从身后变出了一封信。

“这是?”卫淇不明所以。

“这是孟尚书府上的丫鬟竹苓送过来的,说是她家小姐要我转交给公子。”

卫淇接过信正准备拆开,余光恰好瞥见昌恒站在一边憋笑,两眼还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信,忙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欲盖弥彰道:“你去厨房看看二沉汤好了没。”

“才刚炖上,哪就这么快。”

卫淇眉头一皱。

昌恒见状立刻缩回脖子,连声赔笑道:“这就去,这就去。”

待昌恒走远了,卫淇才将目光落回到信封上“卫公子亲启”五个字。

字迹遒劲端严,骨秀肌丰,浑朴却不失灵动,确不负其京城第一才女盛名。

卫淇早闻孟尚怀之女师从文坛领袖晏善渊,通经史,擅辞章,书画亦不逊色于翰林院诸多学士。他初时还以为是坊间夸大其词,直到那日家宴,孟尚怀携女前来拜访,见其姿仪谈吐不凡,方知传言非虚。

或许那时起他便对孟琬生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

只是自宴会分别后,两人再没碰面。卫淇忙于备考,无暇分神,也就当自己是倾慕其才华,并不作他想。

可那日会真观偶遇,她竟还记得自己姓字名谁,又知道自己是今年科考,不由动了心念。奈何刺杀一事突然,匆匆告别,没来得及邀她再次相见。

回到家后,他更加勤勉于功课,只希望金榜题名后她能对自己加以青眼。

没想到孟琬会在这个时候主动给自己写信。

卫淇既是欣喜,又是忐忑,迟疑了好半晌才将纸笺展开。然而才看了前几句话,眸光就瞬间暗了下去。

信中写道,皇后有意将她指给相王为妃,她不愿嫁与帝王家,想借八字命格刑克为由推辞赐婚。听闻他素来与方外之士多有往来,故而向他求助。

卫淇放下信,对着满桌的书籍文稿,只觉得疲惫不堪,亦分外无力。

他燃亮油灯,正打算将信焚毁,昌恒此时却已经打厨房胡乱转了一圈,站回书房门口了。

他只好将灯熄灭,收回了信纸。

昌恒也是纳闷,刚才还是笑意融融的公子怎么顷刻间变得愁眉不展,脸上阴云密布,于是打探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同那孟家小姐吵架了?”

“你别诨说,她是同我有要紧事相商,”卫淇将信叠好,夹进书页里,又转过头问,“竹苓走时可还和你说了什么别的话?”

“竹苓姑娘说,若公子要回信,还望亲自交予她。”

卫淇思忖片刻,吩咐昌恒道:“你赶紧乘车追上竹苓,问她何时得空。”

“好。”

昌恒抬腿就要往外跑,又被卫淇叫回来:“对了,你再去打听打听府里有没有什么来过什么道士法师,最好是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

魏晋以来,世家大多崇尚道法,结交方外之士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甚至还会被奉为美谈。

可卫家以儒学治家,不语怪力乱神。卫老爷平素最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整日里不务正业,炼丹画符,追求长生,并不许子女掺合这些事。

昌恒遂疑惑道:“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消照做,其余的就不要多问了。还有,千万别让老爷和太太知道。”

“是,我这就去办。”

没过多久,昌恒就带话回来:“竹苓姑娘说,明日未时,天喜酒楼,静候君至。”

昌恒顿了顿,又道:“道士仙师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须等老太太回府再去打听。”

卫淇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卫淇去往天喜酒楼赴约。进了雅间,并不见竹苓,只有一个穿着麻布裋褐的小厮背朝他站着。

卫淇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孟琬,朝她作了个揖,温声道:“孟姑娘。”

孟琬回身行礼,问候道:“数日不见,公子可安好?”

“一切安好。”

孟琬叹了口气,歉然道:“我本不愿以私事叨扰公子,可如今已然是走投无路,除却之外公子又认不得什么别的人……”

卫淇宽慰她道:“不妨事的,我视姑娘为友。姑娘有难处,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孟琬又道了声谢,才问:“我信中提及的事,公子可有门道?”

卫淇面露难色,拢了拢衣袖道:“姑娘恐怕是有些误会,那日我去会真观许愿,只是从祖母之愿。我平素并不与道士和尚打交道,亦不通方术。”

孟琬微怔。

前世卫淇铁了心出家做道士,为此不知道闹出多少是非来。

他后来的妻子,郑氏的侄女郑妙言有段日子三天两头地跑到寿安宫哭诉,把郑太后气得大发雷霆,数次降旨申斥,甚至差一点把卫淇拉出去用大板子打死。

可卫淇是个硬骨头,被打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放弃上山修道。郑太后拿他实在是无招了,叫来卫父写了和离书给郑妙言,听凭其改嫁,才算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孟琬原以为卫淇对修仙一事如此执着,应当是自少时就喜好黄老之学。没成想他此时竟对道法一窍不通,不觉暗叹世事无常,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孟琬黯然道:“那我再问问旁人,公子费心了。”

“此事也不是十分难办,只是多需些时日。”

“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未必。”

孟琬抬眸,“公子这是何意?”

卫淇问:“你可还记得会真观刺杀郑贵妃一事?”

“自然。”

“此案正好是家父与刑部侍郎主审,”卫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那刺客轻功了得,宣威卫的人搜遍了整座青云山,却是连一个脚印也没看见,唯一的证物就是射向郑贵妃的那支箭。”

孟琬若有所思道:“国朝尚文抑武,不许民间藏匿武器,所有的兵器盔甲都须兵部统一登记造册,再由专人看管。各个卫队的兵器形制虽大同小异,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分别的。”

“正是,”卫淇接着说道,“那么此箭要么是民间私造,要么就是从军中偷出来的。”

“所以是什么?”孟琬心跳骤然加快。

“经兵部核查,此箭出自右骁卫,而右骁卫的统领廖云铮与相王过从甚密。刑部尚书连夜提审了廖云铮,他只承认了渎职之过,拒不认与行刺之事有关。”

廖云铮这个名字,孟琬并不陌生。

此人骁勇善战,精于谋略,若不是当年他与谢玄稷走得实在太近,她定会对她委以重任。

前世谢玄稷临死前特意提起过此人,她最终也在谢玄稷死后将廖云铮召回京师,重新起用。

孟琬胸中五味杂陈,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也符合常理,谁人行刺会大剌剌地拿自己卫队的箭?”

“家父将此事事无巨细地奏明陛下,陛下勃然大怒,当即就下旨要将廖云铮凌迟。还是家父说此案尚不分明,留廖云铮一命日后还有用,陛下这才作罢,只将他关押在诏狱。”

孟琬凝眉道:“我还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卫淇不欲把话题扯得太远,解释道:“这当中的腌臜事,我向来也不甚关心。只不过如今陛下为廖云铮的事情迁怒相王,怕是没有兴致给他赐婚了,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孟琬点了点头,却觉得心头一阵空虚,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大齐多年来内斗不止,权臣宗室相互倾轧,势力此消彼长。这固然是皇帝为制衡各方有意纵容的结果,可长此以往,消耗的是国力,也是民心。

“容我再想想吧,多谢公子肯同我说这么多。”

卫淇问:“姑娘还要这样生分地唤我公子吗?”

孟琬笑了笑,改称他的表字:“那就多谢渠平了。”

辞别了卫淇,孟琬从后院翻墙溜回了房间,幸得无人撞见。

回屋后,她连忙脱下小厮的布衣,换上水红色的交领襦裙,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花间词》,假模假式地翻看。

没过多久,孟尚怀下衙回家,见孟琬读书读得专注,略微放下心来,和蔼地笑道:“平日里都见你看的是经史,怎么今日挑了本闲书看?”

孟琬答:“先前看的不是这本。”

“哦?那看的是什么?”

“方才我看《新唐书》,读到兄弟阋墙以致玄武门之变,心里觉得惶恐,便将它丢到一边了。”

孟尚怀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你做不了主,你爹我也做不了主。听爹一句劝,莫要在这里使小性子了。”

孟琬当然知道使小性子无用,不指望靠闹闹脾气就让父亲帮她想办法退婚。

只是她越是折腾,孟尚怀就越会觉得她已经黔驴技穷,要是她安安静静的,反而会被怀疑是不是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孟尚怀果然没看出她的异样,又好言好语地劝道:“明日教礼仪的嬷嬷就要来了,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更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明日嬷嬷就来了?”孟琬有些意外。

这好像和卫淇跟她透露的消息不大一样。

说话间,小厮匆忙来报,宫中来的使臣已至孟府门前,要孟大人出门相迎。

孟琬不甘心地问:“可有说为的什么事?”

“为相王殿下纳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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