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寿宴(一)
室内昏暗如夜,有烛光自外间小心照来。
“夫人。”晓晨端着烛台靠近,微弱火光映照出那张姣好面容,“热水已经备好,可需要洗漱歇息?”
唐窈低垂着眸坐在榻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几时了?”
“外头才敲过戌时(19点)的钟。”晓晨小心翼翼觑着主子的脸色,“国公爷已经出了院门,应是回前院去了,可要让四姑娘和小公子过来?”
“不必了。”唐窈从床榻上下来,扶着丫鬟的手往梳妆台走去,“卸妆。”
“是。”
外头丫鬟如数进来,将屋中烛火点亮。
晓晨一边给唐窈卸妆摘饰,一边压低声音汇报道:“婢子打听过了,绿荷昨日徬晚见过太夫人院里的银瓶,而后就去了大厨房炖汤。”
唐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并不惊奇这答案。
婆母早就对她有不满,巴不得多塞几个女人给郁清珣,且绿荷本就是婆母送过来的人,比起她这个主母,自是更听福寿堂那边的话。
也是她可笑,因为区区一眼就沦陷至此……
情爱这种东西,当真是无用得紧。
唐窈笑了下,铜镜中的女子黛眉舒展,貌美如初。
“这事不用再理会,明日你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仔细盯着欢院那边,不要错漏任何蛛丝马迹,也别被人发觉。”唐窈吩咐道。
“是。”晓晨应着。
两天时间悄然而过,很快就到太夫人寿宴日。
郁清珣权倾朝野,太夫人王氏不仅是他生母,更是国公府辈分最高之人,又是五十的整岁,这寿宴规格自是不低。
京中皇亲国戚,高官大臣皆有拿到请柬。
国公府为避免来的客人过多,特地将寿宴延至三天,分批宴请。
第一天宴请外客,来的是王侯贵胄朝廷要员及各家命妇;第二天宴请亲朋,来的是各房亲戚和各自友人;第三天宴请族亲,来的是郁氏自家族人。
唐窈交出管家权后,诸事不管,乐得轻松。
王玉荷原本还窃喜,直到寿宴开始,原本以为已经安排妥当的事务,不知怎地突如雪球滚到跟前。
一会儿有人来报,某某王爷王妃到了,该去迎一迎;一会儿有人来报,寿礼太多礼单太长对不过来;一会儿再有人来报,东西太多没地放了;一会儿再再来报,有未得宴请的宾客想进来拜寿……
王玉荷忙得晕头转向,不得已找上唐窈。
唐窈正在东花厅陪一众王妃公主及命妇,王玉荷便领着丫鬟匆匆进来,都顾不上里头客人,迎面就道:“我的好大嫂啊,你怎么躲在这儿偷懒,我们都快忙晕了!”
“快快快,你去对对礼单,还有外头……”她扯住唐窈胳膊就要往外拽。
唐窈坐着没动,面上佯装惊讶,嘴角微微上挑:“前些天弟妹来要对牌时,不是要我在房里好生休养吗?怎才开始就怨我躲旁偷懒了?”
厅内众王妃命妇早将目光投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都是从宅里厮杀出来的,谁听不懂两人话外之音?
王玉荷动作微僵,很快讨饶道:“嫂嫂快别怎么说,我也是接母亲的令,哪有什么怨不怨的,这不实在忙不过来,才请你过去帮帮忙,哎呦……”
她一手抚上小腹,脸上露出些许痛色。
旁边丫鬟赶忙挽扶住主子,关切道:“太太怎么了?可是腹中有不适,需要请大夫吗?”
“大好的日子请什么大夫,我就是有些累着了,好嫂子……”王玉荷委屈又可怜地望向唐窈,“你就帮帮我吧,就算气我恼我,也不能耽搁寿宴,怠慢了诸贵客啊。”
唐窈差点忘了她还怀着身孕。
要是因为寿宴忙到小产,指不定什么帽子都往她头上戴。
唐窈面上一笑,起身将她扶到自己位置坐下,“我到忘了弟妹还怀着身子,怪我,怎这时候病到要休养,连对牌都拿不住,还累你来操劳,你且好生在这休息,陪众位王妃夫人们说说话,我去对对礼单,总不能怠慢了贵客。”
“唉,不知三弟妹何在?”唐窈微笑问。
王玉荷又是一僵,暗自恨恨咬牙,面上又不得不答道:“许是在西厅陪坐吧。”
“好,你且好生在此坐着。”唐窈不在多说,拍了拍她手背,又转向厅中众行了一礼,“怠慢诸位了,诸位稍坐,我去去就回。”
“夫人自便。”众王妃命妇笑应着。
唐窈领着丫鬟转身出了门。
厅内众人目光饶有趣味地掠过王玉荷,又相互对视了眼。
怀着身孕还想着夺权掌家,啧啧……
夺权便罢了,偏生还是个没能力的,临头还要求助她人,啧啧啧……
王玉荷感受到周围目光,心中恨恨,暗自绞紧了手中丝帕。
另一边。
府中寿宴除了官客堂客,还有一众小客人。
郁棠等几位小主家跟客人们玩到一处,年纪小的听话待在屋里玩,年纪大的则近乎满园子窜。
郁棠年纪不大不小,也跟着到处窜,原本正玩得高兴,直到中途撞见郁长欢。
小姑娘看了她一眼,嘴里哼了声,转身就走。
国公府花园不小,其中游廊曲折,景致众多,郁棠带着陪玩的小丫鬟穿过游廊,正要往外走,旁边忽地传来一声音。
“四姑娘。”
郁棠闻言回头,认出叫住她的是二姐姐郁桃身边的奶嬷嬷。
国公府有五位姑娘八位小郎君,取木字旁,姑娘以花为名,分别是杏桃梅棠栀,小郎君们以树为名,分别是松杨梧柳柏桐桉枫。
其中二姑娘郁桃为四房长女。
“四姑娘可让我好找啊。”郁桃的奶嬷嬷,满脸笑容地捧着个小妆盒过来。
郁棠看着她走近,小脸疑惑道:“是二姐姐找我吗?”
“不是,老奴是来送花的。”奶嬷嬷笑着,蹲下身来,打开手里捧着的小妆盒,“看,这是今年宫中新出的宫花,样式新颖好看,宫里未开府的小公主们都戴。”
郁棠看了眼。
小妆盒内摆着朵粉色小樱花,样式栩栩如生,几如真花。
郁棠当即“哇”了声,眼眸睁大,“它是真花吗?”
“不是,这是扎的花,好看吧?”奶嬷嬷见她有兴趣,便将盒里的樱花拿出来,要给她戴上,“来,我给姑娘戴上。”
“姑娘!”旁边跟着郁棠的小丫鬟当即扯了扯她衣袖,提醒道:“夫人说了,今日客人多,不能随意接他人东西,特别是珠花绢花等物,说不定有人戴一样的。”
“对哦,要是误会我偷了她东西就不好了。”郁棠也想起这事,忙摇头避开,“我不要这花,你拿走!”
奶嬷嬷动作微僵,连脸上笑都显出几分不自在,旋即又道:“怎么会?这是待会去给太夫人拜寿要戴的,府里每位姑娘都有,寓意添一份粉嫩多一分孝,四姑娘不想戴跟姐妹们一样的宫花,去给太夫人拜寿吗?”
她说着,警告似地瞪了眼旁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脸色微白,还是小声嘟哝道:“没听说过寿宴必须戴宫花的,又不是簪花宴。”
“你个小蹄子插什么嘴!这是太太太夫人吩咐的,再多嘴,就把你赶出府卖了!”奶嬷嬷恶狠狠警告。
郁棠听出来,眼睛跟着一瞪,“长康姐姐是我的!你吓唬她,我让祖母把你卖了!”
奶嬷嬷脸上顿有几分尴尬,忙哀求道:“四姑娘您就是行行好,这是太太吩咐要戴的,您要是不戴,那姐妹们就你没有,多不好啊。”
她也没想一个五岁不到的小娃娃,这么难打发。
“姐姐们都有?都一模一样吗?要是弄混了怎么办?”郁棠真诚发问。
奶嬷嬷赶紧答道:“不会的,每个人的花都不一样,不会弄混。”
“这样啊……”郁棠皱着小眉毛,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要去花厅找阿娘,等到了花厅让阿娘给我戴。”
“这哪行啊,这个时候快开宴了,该去西园大厅给太夫人拜寿,夫人也会去的,我给您戴上,您直去西园就行。”奶嬷嬷笑着,顺手将宫花给郁棠戴头上。
小姑娘丱发两边都戴着嫩黄海棠绒,搭配着一身同色圆领小褶裙,看着娇俏可爱,这顺手戴上的粉色宫花,本也是难得珍品,可跟郁棠头上绒花一比,就失了色彩。
特别是三朵花还挨在一起。
奶嬷嬷多看了眼另外两朵嫩黄海棠绒。
这等稀罕物,就是她们二姑娘也没有过……
“好了吗?”郁棠问。
“好了好了。”奶嬷嬷忙笑着起身,顺势牵上她手,“我正好也要去给太夫人拜寿,咱就一起过去吧。”
郁棠没怀疑,另一只手牵住小丫鬟,“走吧。”
三人往西园正厅走去,路上陆续有其他人同往。
等走到西园大花厅前,郁桃的奶嬷嬷突然松开郁棠的手,捂住肚子“哎呦”了声,“四姑娘,老奴突感腹中疼痛,怕是要出恭,就不陪您进去了。”
“哦。”郁棠脸上懵懂。
奶嬷嬷怕她硬喊自己一同进去,又怕她摘了头上宫花,忙笑道:“您先进去,我在这里看您进去后就走。”
“哦。”郁棠奇怪看了她一眼,带着小丫鬟往厅内走去。
西园正厅是国公府最大的一处花厅,这时候前来祝寿的王妃命妇们,也都过了来,准备等待开宴。
郁棠带着丫鬟进来,还没看清厅中场景,就听里头传来声音。
“咦,长欢,怎么她们头上都戴着宫花,就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