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事情发生的突如其来,音楠的问题和生气也突如其来,那双眼睛里有气愤更有疑惑和不解。刚才因为一番打斗,音楠的肩膀上沾染了两片白羽毛,衣袖和头发不如先是一贯整洁,左袖带着点血迹,又有几缕划痕。
霁欢盯着那划痕,对于音楠问出的问题,并不知道如何回答,便只道:“你知道的,音楠,我并没有那样觉得。”
霁欢回答的寥寥几语,倒是让音楠觉察出了几分苦楚。不知作何,眉头紧蹙,不自觉扶上霁欢的肩膀细细盯着那双也盯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清明如雪,嘴角挂着一抹欲言又止,音楠忽然像心中的几处阻碍都一一走通了,一把把霁欢抱住。霁欢被音楠这出乎意料的举动惊讶到,倒也忘记应该做什么想什么,她从来没有与谁这样亲近过,那曾经隔着蒙蒙瓷瓶结界见过的,那曾经在月色下见过的,那曾经在露华洞口见过的,系列景象铺展开来,她的欲言又止,变成了一抹细细淡淡的不被音楠察觉的笑意。
一阵子沉默无言,却让音楠的嗓子有些干涩,待到冷静过来后,又反应过来此举不妥,略带尴尬地放开了霁欢。见耿青穆还未回来,便依了霁欢先前所言,详细讲了在白贞神君处见到的景象。
白泽一族洞晓世事,几脉传承下来测卜之法千变万化,却没有预言未来之能。六界四海若说是有事儿用尽了法子还测不出究竟,那或是这事儿指向的并不是这六界四海的事儿,或是这事儿是未来之事儿。那日,白贞神君将这一段细细讲给音楠听,音楠想了一想,问:
“这样说来,末址离于六界四海外,神君且探不出究竟也是合情合理?”
白贞神君听出了这新君上淡漠语气中的责备,拱手答道:“先辈曾因那妖鬼叛乱受牵连,阖族居处亦被损毁,能言未来事的一支也因此全数湮灭,蒙末址君上搭救收留,辟出地界得以长居末址,无法测卜的范围自然不包含末址。”语毕见音楠仍是沉思,继续道:“这事既是由已发生的事情推究缘由,也算不得未来之事。”
“那神君……”
“君上莫急,细细想罢,六界四海外除了末址,还有极界,北疆大荒一隅。”
音楠此时才觉当年自己带着迟默到处跑,自以为天上地下已经游历一遍,却不曾想白贞神君念出的几个地方,除开末址,自己竟均为涉足。
“神君请继续说说近来这些时日探出什么。”音楠慢饮了一口茶道。
白贞神君却也不言,命童子端上来纸笔,在音楠面前画出了一副画。画中隐约看来是一朵花,花开五瓣,不辩颜色。音楠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一眼白贞,听他说道:“先前在沐明殿中,君山刚看到的茫茫雾色后,在下能探出的就只是这枝石花。”
“石花?”
“是,岩石生成,不过因景象仍然模糊,无法看清其纹路背景,甚长于何处,现在何处均是不明。君上要查清此事,这花便为如今的重要线索。”
音楠将此事讲完后,便从怀中取出白贞神君的画,摊开对霁欢问道:“你在极界万年,可曾见过这个模样的石花?”
“不曾。”霁欢看了一眼,斩钉截铁答。
“不再仔细看看就如此肯定了?”
霁欢点头,没有继续说,只是看着远处,心里想着在极界万年的日子,音楠怎么会知道,她对极界一草一木已是了然于心。但回想再去极界时遇到的那甘旸,言行举止皆是奇怪,又是在自己离开之后才出现的,莫不是这一切与他有关联,边想着边在看了那画一眼。但是她先前探查过一番,未嗅出这些气息,莫不是其修为高深远胜于自己,不过是当时故意收敛锋芒?
不过,现下既然已经到了北疆要与音楠寻竖亥遗骨,也不便再回去问个究竟。况目前末址不会再轻易有外力进入,找到竖亥遗骨才是正事,便只在心里暗暗记下,没有再多同音楠讲什么。
音楠见霁欢若有所思,开口宽慰道:“既然极界没有见过,我们到了北疆也正好查一查,不过那立于六界外的北疆大荒一隅要如何找到如何进去,倒是个问题。”
“什么问题,君上?”不知道何时回来的耿青穆听了个尾巴,脱口问音楠。
音楠见耿青穆衣衫有破损,面色泛白,隐约有不安之感,便避开他的问题反问道:“前方何事怎去了不久,回来已经是这个模样?”
耿青穆低头看了一眼衣领破损处,又下意识抹了抹嘴角,回道:“君上,怕我们此行是错走了,北疆入口处自天而下均是雷阵电林,除了一条不知何处流经的大河尚能进入,连一只飞蛾都见不到。我试着硬闯,倒因我族天生火性,反噬了一遭。”
霁欢凑近闻了闻,是有一股子焦味,遂对耿青穆说:“果然长了能耐,听说有些仙人飞升历过的劫便有天雷,你见那阵仗,没想着躲开而是硬闯,若是伤了羽翼让你师兄怎么向凌师傅与耿颜神君交代?”
有别于先前同音楠谈论时的面色凝重,此时见耿青穆狼狈像,霁欢倒是开起了玩笑。
“此行错是错不了的。九凤族倒是不辱上古先辈威名,一族式微,几十万年前归于魔族,竟还有这样的能耐扯出雷阵电林的法阵。”音楠心思难辨,语气古怪中透出赞赏,让已经往前走去的霁欢回过头看了看音楠,却只见音楠朝她冷静一笑。
若说耿青穆之前往前探路后回来报的一番言辞让音楠心境复杂,那此时见到那立在北疆入口处连天接地的法阵,让音楠感受道的便只有震惊了。末址之境的结界是末址成时天然自生,后历任女君湮灭后化作一道又一道屏障与结界相融,因此,末址结界大多时候因末址受损而自然显现出,隔绝外力的功能十分强大。但九凤族扯出的雷阵电林形成的法阵,即使相隔丈远也让人如有业火随时会焚身之感,似乎丝毫不逊于末址之境的结界。
音楠和霁欢修为高些,自然还能抵挡住,但耿青穆已经被雷声逼的现出了原身,然而因先前鲁莽已是吃了亏,饶是霁欢那把流光挡在了前头,耿青穆现在也只是在音楠和霁欢后头,扑腾着翅膀不敢再往前进一步。
霁欢心下好笑,耿青穆这模样倒同自己先前见着的大不一样,虽说总是护着自己的名气羽翼,常日里总是不惧不畏,之前独闯虽是谋略欠缺,到底勇气可嘉,如今对着雷阵嘶叫凌厉,眼神却露出少有的畏惧,想必受伤不只是衣服破损了一块,正欲问,听音楠道:
“我们过来时,这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地面尚能流入的那条河看着倒有些熟悉,今日师弟且修习疗伤,明日再来。”
见音楠关心耿青穆伤势,霁欢点头同意。三人随意落在雷阵电林法阵影响范围外雾荫红叶林的一处山头,到处密林看起来幽深,但空气少有清新,因靠近北疆,林子里的大小树枝都压着积雪,三人囫囵找了平坦处休息。甫一坐下,耿青穆突然咳出一口血,看来霁欢猜测没错。
霁欢又看了音楠一眼,从无根山不眠不休赶到北疆,她知道音楠是想尽快从北疆取了竖亥遗骨回末址,自然理解他的担心,但现在忽然的放松也让音楠的脸上露出倦意。即使疲倦,音楠仍是隔出个结界,缓缓吹奏夜笙,霁欢知道,他是在为耿青穆疗伤。
除了雷声,周遭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无,后半夜那雷霆声也小了的时候,音楠看霁欢已经睡着,耿青穆也调息平稳,便捏了一只青鸟,放着去那长河打探,自己跟着闭目养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