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天是会亮的
洪白橘的笑声与鬼噬战车掀起的烟尘一道，消散在废土的夜幕中。
“嘶……”李维嘬着牙花子勉力站了起来，他伸手拽紧了止血带，否则腿动脉再崩开，就是不是什么医疗针封闭针能压制住的了。
趴在的薛狼山支着腿爬了起来，其他部族战士同样人均带伤，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洪白橘与鬼噬骑士们确实是没有处决任何一个人，但是……
他们摧毁了李维这边，全部的载具。
载具上搭着李维这边全部的补给，全部的弹药武器。
这些没了都可以再补，皮肉折磨对这群废土上铁打铜铸的汉子们来说，都不是个事。
唯独，有个事，是熬不住的。
天会亮的。
洪白橘毁掉了所有的日间帐篷。
人的意志赛过钢铁，但人的肉体不能。太阳一升起来，无遮无挡的大地就会迅速变成烤炉。
废土过了清晨六点，外温就会越过四十二摄氏度大关，这是正常人类能忍受的最热温度。到七点，会到六十摄氏度，这是蒸汽桑拿的最高温度。到八点，破九十摄氏度，这时，干蒸桑拿都没这么高，人待上几分钟就会肺部瘪成一团火绒。
到正午十二点，最高温将逼近一百二十摄氏度，那时，钢铁都会烤红，就算是最耐热的异兽蜥龙，也会生生烤死于沙漠中，莫说人类，就是在进化中千锤百炼过的异兽，也不可能架得住。
废土白昼间的十二个小时，一切阳光直射处，都是绝对的生命禁区。
需要穿越废土荒野的旅人们，在太阳升起前就必须将自己和载具，收进日间帐篷内，用制冷核心抵御酷热。
没有谁能肉身横穿昼间废土，就像是人跳进了炼钢炉，便一定会熔成渣一样。
李维这里有六个人，一顶日间帐篷都没。
“试试站着死的滋味！”李维耳边回响着洪白橘的话。
这不是放李维生路，而是不想亲手毙了李维，假借废土之手罢了。
李维沉默地立在燃做篝火的重卡残骸前，让每个弟兄们借着火光包扎好，他平静说道：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走。”
没有人问李维要走去哪里。
薛狼山第一个跟上，然后剩下的四个人同样如此，彼此扶持着，一瘸一拐地跟着李维。
不消多时，火光抛在了身后，黑暗中冒出似鬼似魔的嚎叫，这是异兽出没狩猎的啸声。
每个人身上洒有驱兽粉，但这只能赶走蛇虫毒兽，真正的异兽来临时，他们只有匕首和拳头。
枪都没有一枝。
李维拖着脚，慢慢地朝前方走着，他眼神越过了原野与山峦，落在很远很远的、坐落在地下的铁山堡。
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那里有他们的储备点，应有尽有，到那里，就能重整旗鼓，养好伤，继续他的赏金猎人生涯，一点点攒钱攒晶矿攒物资，直到有一天，攒够了去往死城的资本，召集好族人们，踏上这段近乎朝圣的未知旅途。
铁山堡，很远，李维知道距离。
六百七十多公里。
经济时速，八十公里一小时，要开八个半小时。
走？一小时五公里，要不眠不休地走五天五夜。
李维他们都瘸着腿，拖着步，走一个月？两个月？
反正不可能会在一夜间走到。
但李维不会放弃。
他活到如今，阎王爷不知道勾了他名字多少次，有哪一次真的下去了？
远的不说了，就说的近的，这一夜多少次险象环生？帝国的蜘蛛坦克怼脸上了，帝国步兵追上门了，洪白橘的子弹打腿动脉了。
有哪一次真的报销么？
让李维相信自己要死，只有心脏停搏的那一刻。
没错的，到死的时候，李维眼睛都会睁着！
李维信命，但是他也最不信命！
一行六个人沉默走着，夜晚结霜的土地坚硬板结，周围异兽虎视眈眈，但这群畜生似乎晓得这六个人不好惹。
想吃他们肉？可以，他们到了肚子里，都会搅两刀，豁个肠穿肚烂！
洪白橘说的没错，李维他们就是烂地上洗泥巴澡的泥巴种，所以包括这条命都内，都是捡回来的。
走就是了！干就完了！
李维手腕戴着的西铁城冒出荧光色，防风打火机窜出一缕火苗，疲惫涌上心头就被李维强行驱赶下去。
天际，鱼肚白了，拂晓了，天光亮堂了。
天很快要亮了。
冷得直哆嗦的李维，身上开始感到温暖，用不了太久，就会成燥热，再成酷暑，最后无火自燃，一点就着。
离铁山堡，近了十多公里吧，这么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让每个人精神绷到了极限，全凭一口气撑着。
还没有人倒下，快了。若是倒下了，两双眼睛对一对，就知道能不能救了。
求生本能压倒一切，在某一刻，求死欲望也会压倒一切。
接着走吧。
李维脑海一片空寂，任何画面景象都跳不出来，他很渴，头越来越昏，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右腿，这是因为供血不足，心脏率先切断对四肢的供应，只是因为李维的意志，在强行驱使躯体前进。
还没到最后时刻。
日头慢慢升起了，大地升温，身上燥热，在半小时内，李维他们丢掉了大衣，剩下一件短袖，光着古铜色的臂膀，汗流浃背。
“噗通！”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李维。
浑身各处淤伤枪伤，兼之失血，李维支撑到如今，支撑了大半个夜晚，真的到极限。
李维瘫倒在地上，手扶着地，汗一滴滴留下，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嗬嗬嗬”地如风箱鼓气，他知道薛狼山在努力地抓他衣领子，试图把李维薅起来。
李维动了动嘴唇，拼尽全力要让自己站起来。
他站起来了，与薛狼山并肩又走了一两公里。
这是，太阳已基本升上去了，空气加热到让人难以呼吸的地步，李维身体仅存的水分在快速流失。
“你听到没有……”李维想要说点什么，但完全说不了。
他想说，他听到了拦截者的引擎呼啸声，他仿佛听到了重卡车队隆隆驶过的轰响。
这似乎是海市蜃楼，又或是李维临死前的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