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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生辰日

卫陵第二回见到表妹,是端午过后的第七日。

同去岁一样,他邀了一众朋友到酒楼过十八生辰。

姚崇宪还将群芳阁今岁评出的花魁初鸢请出局,带到这里。

酒盏杯碗堆累,佳肴不断更叠。浓郁醇厚的酒香漫散雅间,初鸢坐在绣凳上抱琴拨弦,嘈切琵琶声应和着十几个少年郎们的行酒令。

低眉婉转间,细听那边的说笑声,目光不着意地朝坐正中首位的人看。

今日他穿了件赪霞圆领袍,懒散地靠坐在木栏处。

正午的暖光从竹帘缝隙间穿过,往他蕴藉风流的眉眼流转,又虚浮在半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修长指间转动着一只白釉酒杯,慢悠悠地,同他闲适的神情一般。

不知话头怎么引到家事上。

席面上,有人唏嘘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每晚回府,我家那位都要凑来闻我身上的味,是不是有脂粉气。要有一点,立即哭给你看,害得我回去前都得洗过一遍,换身衣裳。”

谁更哭丧:“你那算好的,我要是惹这我家夫人生点气,她即刻收拾东西回娘家去。”

娶妻的哀嚎,没娶的听个热闹。

这时,有人说起:“我前些日子听母亲说起端午那日,在聚福楼遇到国公夫人在给卫三看媳妇了,保不准以后要想叫他出来,可就难了。”

哄堂大笑。

他们都是一群纨绔子弟,家中都有在朝廷中的为官者。再者能与镇国公府三子称得上好友,那官自然不会小。

家境殷实,从出生起就在锦衣玉食中长大,除去几个有出息能读书习武的,剩下都浸淫玩乐里。

总归出了事,也有人担着。

若论起他们这些人中,谁最好玩无度,卫三绝对是第一个。

曾经还想远走西域,被镇国公抽断了两条棍子,才没去成。

他们也着实佩服卫三挨打的功力,镇国公是守疆几十年的老将,那身悍然戾气,一棍下去,常人怕是当场动不了了。

只是镇国公常年不在京城,不能时常管他。

若卫三娶了媳妇,以后出门有人管着,简直不敢想那场面。

卫陵也是后来才听阿墨说起,母亲端午日给他相看郭家侄女的事。

好在母亲没来问他,他也当作不知道。

即便以后真的娶妻,那也不能管他。

今日高兴,卫陵懒得同好友计较玩笑话,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筹令,朝人身上扔去,笑道:“会不会说话,今日我的生辰,你提这种事做什么。”

众人说笑一阵,酒盏又空。

待重新满上,已近昏时。

风从窗外徐徐流入,卫陵摁了下有些昏醉的额穴,顺着风的来向看去,就见楼下街道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与人说话。

霜白色衣裙被拂起微澜,鬓发似乎垂落一缕,她伸手挽到耳侧。

卫陵认出了她。

那日细雨,他看表妹走远的背影好一会。本以为早忘了,不想这刻见着她,倒又想起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

疑惑顿生间,一辆马车驶到她身边停下,她正欲登车离去,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身朝他这边看过来。

她的动作太迅速,卫陵甚至没来得及想要作何反应,就见她仰起的脸上,还有片刻前与人说话残留的笑意。

“在看什么?”

喝得熏醉的姚崇宪凑过来,跟着朝底下望。

卫陵一把拦住他,将他挡回桌边。

“没什么。”

新一轮的酒令开始。

卫陵趁着闲隙再往下看,悬在檐角的灯笼晕出光,落在被夜色笼盖的长街上,人行匆匆。

她早不在那里,已经走了。

曦珠今日同柳伯一道去了兴安坊的香粉铺。

藏香居只有少数香料是零卖,大多还是直售于铺子,或是妇人的妆粉,或是药材和寺庙用香,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香料。

若是男子做东家,柳伯倒不太敢带她去做生意,可香粉铺的东家是个女子,在她说请下,柳伯便同意了。

也是这次,曦珠才明白其中过程。

她笑着要告辞离去时,却忽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说不上刻意,也许只是轻轻一瞥。

但那瞬的熟悉,让她根本没多想什么,就抬头看去。在往来的热闹中,只能看到层楼上,从各处窗内漏出的各色身影。

并没有人在看她。

曦珠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上了马车。

回到公府,天才将黑。

在经过那棵杏树时,她提灯朝上看了看,叶片葱郁,隐约有青涩的果子从落花处冒出。

春月庭中,青坠见人回来,忙叫人抬水来。

曦珠沐浴过后,便坐在榻边翻看起《香典》,是从柳伯那里拿来的。

夜风很轻,带着丝丝暑气。

纱罩里的光逐渐黯下,直到蓉娘来催,她才合上书,躺到了床上。

却怎么也睡不着。

曦珠脸侧枕着,睁眼望着纱帐出神。

今日是卫陵的生辰。

十八岁。

他现在大抵不在府上,而是在外头哪处。

从回到所有后事的起始,她不再像上辈子,时刻想得知他的去处。

也许是这个年纪的他不受束缚,喜好玩乐。连姨母他们都不知他去了哪里。

但她心里明白,其实是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若是再见到他,自己能平静地看他,与他说话吗?不再像第一次的落荒而逃。

不知道。

只能顺其自然……

似乎想了很多,似乎也没有,最后整日忙碌的疲惫终究让曦珠闭上了眼,陷入了梦乡。

五月底。

院角的老石榴花开大半数,橘红缀在浓绿间。

镇国公府二爷办妥户部给的差事,返回京城。这回没像之前遣人先到公府通信,因此当门房看到他回来时,先是呆了呆,就赶忙跑去告诉各院。

卫度先去正院见母亲。

杨毓拉着他看半晌,感叹说是瘦了,又问此次差事可都好,接着就问可用过午膳了,怎么没先来信说要回来,也好让人备好饭菜。

卫度恭敬地立在母亲身前,一一回过亲切的问询,末了道:“今晚要和几个同僚到外头吃酒,母亲不必劳烦人准备家宴。”

待从正院出来,他便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外头卫锦正拉着卫若的手,遥遥地朝他看过来,喊道:“爹爹!”

卫度快步上前去,到跟前时,两个人儿扑过来,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腿。

软乎乎的。

卫度笑着弯腰,将女儿和儿子分别抱在臂弯中,问道:“想爹爹没有?”

卫锦搂着他的脖子,很用力地点头。

“想。”

爹爹总是很忙,很少陪着娘亲,也很少陪他们玩。

卫度又看向只眨巴眼看他的儿子。

“阿若呢?”

卫若见爹爹问他,才奶声奶气地道:“想爹爹。”

卫度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好一段路,要到正屋前,才把他们放下,对卫锦道:“爹爹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好些玩的,阿锦带弟弟去玩。”

身后的仆妇上前来,带着孩子过去。

卫度掀开竹帘子,走进屋里。

绕过山水绣屏,便见靠窗的弥勒榻上有个美人靠在引枕上。

窗外的光映照在她清冷的面上,听进来个人,都未抬眼看一看,只顾着看手里的书,神色始终淡淡。

卫度走到她身边撩袍坐下,整了整袖摆,问道:“看的什么书?”

孔采芙这才抬眸看他。

与嫁给他时相比,此时的他无疑更加清俊,即便是笑,自有冷意在其中。

她将书拿与他看。

是本诗册,纸皮泛黄,不知哪里寻出的古籍。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又是次辅,自幼便独处书堆中,性子虽孤僻些,但学识不比男子差。

两人刚成婚时,时常探讨诗词歌赋,或是清谈,有时忘了时辰,直到丫鬟来说,才惊觉半夜。

可后来他忙着朝廷的事,不仅少与她相处,就连这等风雅书物也少看。捧在手里的,多是公文制册。

卫度随意将书扫了两眼,便又递还给孔采芙,正要说这晚他不在家用膳,就扫见炕桌上摆着一张薄纸,上面落了字。

字迹清正端雅,却不是她的。

卫度拿起看,是首写端午的诗词。

起初只粗看,并不放心上,待看完,却觉写得绝妙,不禁问道:“这是谁写的诗?”

孔采芙道:“是你姨母的郭家侄女。”

“怎她写的诗在你这里?”

孔采芙这才将那日婆母要给三弟相看的事,简略说下。

“我是见这诗好,才拿回来。”

卫度思索一番,然后皱眉问:“母亲是什么意思,可是看中了?三弟那里呢?”

他也知道从去岁起,有人想要嫁女进公府,不想那个趋炎附势的郭姨父也打起这个算盘来。

孔采芙低眉又翻过一页书,道:“母亲那里我怎么清楚,至于三弟,他都未去,只约人击鞠去了。”

她不看卫度神色,话语冷淡。

“这是母亲和父亲该操持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也想管三弟的婚事?”

不出口罢了,一出口总能说中人心。

卫度便笑,道:“你也知令筠家有个妹妹还未嫁,开年时他就有意向我说起三弟的婚事。碰巧今晚有个酒局,他邀我过去,不定说起这事。”

孔采芙看着书,一边推敲用字,一边道。

“三弟的婚事你最好别管。”

卫度不置可否,见她没其他话说,叫丫鬟来服侍更换衣裳,就要出府。

临出门前,他最后看了眼仍看书的孔采芙。

似一件精雕细琢的白玉器,冷冰冰的,并无半分女子该有的柔婉娇意。

曦珠从藏香居乘车回公府时,正是余晖初显,天色昏黄。

随着暑气来临,池塘里的荷也冒出点尖,游鱼追逐,溅跳起水珠在菖蒲叶片上。

待过池畔,就见从对面走来一人。

与卫陵三分相像,只是面容冷清。

他身姿挺直,穿身月白宽袖直缀,走动间可窥仪态端正。

曦珠顿住脚步,手不自觉在袖中攥紧。

待他到跟前,丫鬟各提身份。

曦珠才向他行礼,道了声:“二表哥。”

卫度微微眯眼,看向母亲方才跟他说起的,来公府寄住的表妹。

垂首低眉间,容色倒是十分动人。

穿的素净,天热些,衣衫单薄,遮掩不住柳腰花态。

只不过身份实在低微,若非与母亲攀扯上那么丝情意,这样的商户女,怎么能进公府的大门。

曦珠感觉到那收敛的鄙夷。

与杨楹不同,卫度对人的不屑隐藏在眼里,并不宣之于口。这是他的本性,不易与人交恶,或是位居高官多年,自会装的从容。

若她真是如今的十四年岁,不曾受过各种冷眼,怕是感受不出。

曦珠看到他朝自己轻颔首。

她移步退到一边,将本就宽阔的路让开。

卫度也不开口说话,径直走过去。

曦珠侧身,看到他慢慢地走远了,直到转过月洞门,再不见身影。

回去路上,蓉娘一直道:“二爷的架势真吓人,远着瞧,清清冷冷一个人,等走进了,让人连气也不敢喘。”

曦珠听她念叨一路,等回到春月庭,终于清静下来。

她坐到妆台前,不让青坠侍候,自己摘下鬓发间的素簪,松散了头发。

重生已一个多月,曦珠不再像初时那样,见到熟悉的人会惊诧,让他人察觉异样。

但面对卫度这样的人,她只能谨慎地不去看他。

当时平静,现下却心绪翻涌。

她没想到转眼一瞬,会来得那么快。

若要以一件事作为卫家开始衰败的起点,必定是卫度与孔采芙的和离。

神瑞二十四年初夏,卫度私养外室的事被人掘出,且那个外室还是罪臣之女。

孔采芙的父亲身为次辅,率先上折弹劾卫度,紧跟着就是百官。

罪臣之女又一纸诉状上告,说是卫度隐瞒官差,强逼于她做外室,甚至拿出昔年父亲遗留的残本,说卫度纠集官员谋害良臣,自己的父亲是无辜被害。

皇帝震怒,下旨令三司重查当年旧案,最后整个镇国公府牵连进去,卫度被夺职,孔采芙与之和离。

太子一党失去了孔家的支持。

神瑞二十八年正月,卫度又协同太子逼宫,最终被斩杀于皇宫。这便是卫度的结局。

若非前世曦珠无意听两个扫地的小丫头说悄悄话,她不会知道卫度私养外室是从神瑞二十三年起。

正是她来公府,第一回见到卫度时。

此次卫度出京办差,想必已将那个罪臣之女带入京城。

只是不知安置在何处。

曦珠的眉头一点点地蹙起,手捏着玉梳,指节渐渐地有些泛白了。

此事她究竟要如何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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