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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害怕他

其实曦珠不愿回想那些与姜嫣有关的事。

若是她前世不曾目睹卫家遭受的种种祸事,也不曾看到卫陵日渐沉郁的神情,那她对姜嫣大抵还有些嫉妒,以及丝毫的羡慕,这种复杂的心绪曾让她彻夜难眠,甚至想起卫陵也在爱而不得时,竟有隐秘的快.感。

曦珠也觉这样的念头有些可耻。

她商户女的身份根本不足配卫陵,不管有没有姜嫣,以后他都会娶妻生子。

正如那夜她抛去女子该有的矜持,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换来的只有漠然,和姨母为她相看他人,裁定婚事。

无论如何,卫陵娶妻轮不到她,旁人也只会说她妄图攀附高枝。

可是她。

她从来不妄图从卫陵身上得到什么,或是摆脱商籍成为世家夫人,或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只是喜欢他,想留在他身边。

但这不过是幻想,她以至与他见面的机会都少到屈指可数,又怎么能让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让他也能时常想起她呢。

轻白烟雾从错金银的莲花香炉中飘袅升起,香气氤氲,曦珠垂下眼睫,想起了再后来的事。

那时太子和六皇子已是剑拔弩张的态势,而姜家投靠了六皇子。姜嫣所嫁之人谢松也为六皇子党,那是一个智多近妖的人物,不过三十,便做了大燕的首辅。

她不知卫陵是如何想的,从他淡漠冷沉的面容,看不出半分异样。他不会再外露情绪,也绝不让别人看出他的想法。

但曦珠清楚地记得那时太子党式微,卫陵在为边关战事忙碌的同时,也开始结党营私,结交大臣,打压对手,收买人心。

有一回,她无意在树后听到他与别人商议,是要除去朝廷中的谁。

那般计策狠毒,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慌张间,她后退踩到地上的枯枝,立即被他察觉,转眼过来,那眼神阴鸷地似要将她定死在原处。

但很快又平和下来。

卫陵让人退下,走了过来,他嗓音低沉,却很平静地问:“怎么来了这里?”

曦珠还没能缓下,更没敢看他,低着头道:“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她听他说:“我知道。”

卫陵陪她慢慢走回去,在路上时,曦珠纠结许久,终于开口问道:“那人是谢松的同党吗?”

似乎过了许久,似乎只是须臾。

他道:“是。”

朝局已到了水火不容,生死敌对的时候。若一朝败落,等待败者的只有死亡。

更何况对手是姜嫣的丈夫。

卫陵忽然道:“其实我不愿意让你听到这些事。”

他的话很少,但曦珠知道他的意思。

从前他厌恶这些尔虞我诈,也不愿涉足朝政,但如今的逼不得已,让他似变了个人,与曾经的他是那样泾渭分明。

香烟渐渐散去,曦珠从回忆中挣脱,抬头看向窗外的熹微晨光,院中的杏树满枝葱郁,从浓绿间露出澄黄硕大的杏子。

暮春远去,盛夏来临,京城平静无澜的水面下开始有暗涌潜藏,有关后来卫家祸端的人也一个个地出现。

姜嫣便是其中之一。

而接着就是谢松。

曦珠很难说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前世他们是政敌,而姜嫣身处六皇子阵营,似乎一个女子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跟随自己的父亲和丈夫。

但她没办法忘记的是上辈子祸端到来时,卫家女眷的生死不由人,她们同样没有选择的机会,不管是董纯礼的一尸两命,还是姨母的客死他乡,或是原本冰雪聪明的卫锦变得痴傻。

曦珠合上眼。

她已在尽力摈弃那些对卫陵的感情,毕竟是前世的事,她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困苦境地。

今世无论卫陵喜欢上谁,不再关她的事。

但绝不能是姜嫣。

但她对卫陵和姜嫣的事一无所知,只记起是在她入公府第一年的赏荷宴上,卫陵第一回见到了姜嫣。

七月初时,镇国公府办赏荷宴。

董纯礼早在婆母的嘱咐下,吩咐琳琅阁的绣娘过来给府上各人裁量夏衣,又带人到水榭布置,准备瓜果糕点等吃食。

今日是七月十二,宴会在偃湖附近。

湖面宽阔,六月才破出水的芙蕖花芽随暑气日日生长,变作花苞,在夏风吹拂下,颤巍巍地打开粉嫩的花瓣,接天莲叶无罅隙,荷香弥散,沁人心脾。鸳鸯成群,嬉戏其间。

更凑巧的是,这年竟有一朵并蒂莲。

多吉祥喜庆,怕是有好事将至。

珠帘清脆响动,有丫鬟撩起帘子走进亭子,将放置在荷花里一夜的茶叶冲泡,呈上给在赏并蒂莲的各府女眷。

此次收到帖子的都是京城中有头脸的官宦人家,和勋贵侯爵。

各家夫人早听到风声,镇国公夫人要给三子卫陵找媳妇的事,大家都是人精,心知肚明,再稍一打听到宴的还有哪些人,便忙给自家女儿做衣裳,定首饰,势必要在一众姑娘里夺目而出。

现下是荷香混着各种脂粉香气,直让人误以为入了香堆里。

又恰休沐日,便有些官员应了户部侍郎卫度的邀请,过来偃湖边聚饮。远远隔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就见对岸各色鲜艳的衣裳,掩映在莲叶荷花中,真是好一出风景。

破空苑中,姚崇宪、王颐等人也来找卫陵,说是一道去垂钓游湖。

卫陵的手臂原本好多了,那天也是耐不住无聊,去找好友到哪处玩乐,但在路上碰巧撞见了藏香居的伙计,形色匆忙,原是伙计听了掌柜柳伯的话,要赶去公府告知温家公子的事。

卫陵一听是藏香居,赶过去一看,便见那幕,才气怒抽了温滔一顿。因这一动手,牵扯到臂膀,他又养了好些日子的伤。

谁知手刚好,母亲就来告诉他此次赏荷宴,要好好细看。

“有什么好看的?”

卫陵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道。

他真不懂母亲那么操心做什么。他自个都不急娶媳妇的事,想到以后要有个人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要他早些回家,还要管束他,头都大了。

总归他现在没这个心思。

杨毓真恨不得没生这个儿子,没少惹祸,还不服管教。她是真担心以后可怎么办,难不成让他这支没落,比不得他大哥和二哥。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能看小儿子这样玩乐下去。

“你给我上点心,这年定要将你的婚事定下来,等你爹和你大哥回来了,也好快些成亲。”

卫陵皱眉道:“娘,您别那么急成吗?再晚个一两年吧。”能拖多久是多久。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你要是不愿意看,那我这个做母亲的直接给你定下。”

杨毓道。

卫陵被这话逼得不耐烦起来,直接道:“娘真那么做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一听那两个字,杨毓登时被吓地魂地都要飞了,若非元嬷嬷搀扶着,怕是气倒在地。

“也好在你爹不在这,要他听到这话,看他不打死你!”

“要打死早就打死了,也轮不到我长那么大。”

“你个逆子!”

……

隔着两日,卫陵想及母亲的话还郁闷着,又不知怎么再念起梦中见到的表妹,本来有些怯,却敢在那样天黑时过来祠堂找他,还有后来她的那句话。

卫陵真觉得头疼,和第一回做梦梦到表妹时一样,总制不住地去想。

因此当姚崇宪和王颐等人找来时,他自当为了散心,跟他们去偃湖中心的百花洲垂钓去了。

此时另一边,曦珠被卫虞拉着,带到好些姑娘面前认人,都是和镇国公府卫家交好的人家。

表姐因孝期不能去宴会,但卫家自家办的不碍事,卫虞就想趁这个机会让表姐多认识人,大家以后可以在一起玩。

有人道:“你便是那个让卫陵鞭打温滔的表姑娘吗?”

十多岁的姑娘,面庞娇嫩,说话也带着稚气。

曦珠微微点头。

一阵纷乱互相见礼,算是见过人。

曦珠一一辨着她们的面目,并没有姜嫣。

她笑着回礼后,便与她们一道在亭中用些点心,静坐一边,眼前是盛放的荷花,耳畔是卫虞与好友们的热闹说话声,关于卫陵。

她们是想向卫陵的妹妹打听诸如喜好一类。

曦珠听过一耳,陡然间望到湖中的并蒂莲,有些晃神。

前世好似没有这朵莲花。

却在这时,有人忽说:“你怎么才来?”

曦珠随声看去,不远处的石阶走上几人,而最前头的是个身穿霁青越罗裙的女子。

当看到她柳眼梅腮的面容,曦珠就认出是姜嫣。

与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并无多大变化,只是现在有着少女时的鲜亮。

姜嫣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循着视线,朝亭子角落望过去,就见一张粲然明媚的脸。心下微微惊艳,待迈上最后一阶,和众人见过,最后才在卫虞的介绍下,得知那位姑娘的身份。

原来是寄住在公府的表姑娘。

姜嫣朝她笑了笑,便被闺友拉去,两人说起话来。

曦珠始终坐在旁侧,望着平静的湖面。

她隐约想起上辈子自己并不在这里,也没有和这些贵女见过面。

那时她和卫虞的关系不如现今的好,并觉自己身份低微,便到百花洲的双燕楼去。

那里很清静,没有人。她无需与这些素未谋面的人,说些以为亲近的应酬话。

即便说了,她们也不会愿意与她交好,正如此时,初见时的客套,延续不至后来。

她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勾缠在一处,都有着利处。

而她不过是个商户女,占着与国公夫人的微末联系,才得以来公府,自然没有交好的必要。

她没有和她们待在一处,也不知姜嫣,更不知卫陵和姜嫣的初见是如何的。

曦珠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姜嫣。

因此当丫鬟手中的茶水要泼到身上时,她只来得及朝后退了些,却还是湿透了膝上的裙衫。

在这样的宴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才被派来伺候的小丫鬟被自己的鲁莽吓到,她忙道:“表姑娘,对不住,是,是我一时没端稳,我,我……。”

话都说不清楚了,还带着哭腔。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卫虞蹙眉要训斥丫鬟,只才张口,曦珠滞了下,就浅淡地笑道:“没事,我去换下就好。”

在亭外候着的青坠闻声上来。

幸好是凉茶,但那新做的荼白裙裾,还是被清香的龙井茶水染得淡黄。

她站到表姑娘身前,掩住污迹,也有些急了。

曦珠离开亭子前,在继续说笑的众人中看了最后一眼姜嫣,就走下了石阶,往春月庭的方向去。

她不知这到底是天意吗?

心下微微叹气。

今日人多,难免撞到人看见不好。青坠带着表姑娘走偏僻的小路,一路树荫匝密,花香飘散。

却在途径乌樟树下的一块假山时,见对面长廊走来两人。

最前头那人穿身葭灰织锦罗团领衫,身形峻拔,面容沉压。

当看到那张脸时,曦珠的身子僵住,紧抿住唇,握着团扇的手也颤抖了下。

那段堪称痛苦的回忆涌入脑海。

她认出了他,是秦令筠。

他已经看到了她,侧目时眸子微眯,靴尖偏转,一步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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