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经历这么两场连环惊险,尹萝这具身体彻底撑不住了,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天。
但她本人的感官却相当舒服。
关岭临中原腹地,春季正是多雨时节。
细密春雨如注,更添寒凉。
屋内外俨然两极,一门之隔便是温暖如春的华贵居所。赤炎丹的气息充斥整间屋子,地上铺着厚软的绒毯,入目所见装饰无一不精。
尹萝躺在馨香松软雕花拔步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啊。
幸福。
定时喝药、吃补品,这些都不值一提了。
大杀器姬令羽就这么白给了。
区区死亡flag算什么?谁有我这么机智又幸运!
尹萝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小姐,您慢些喝。”
倾碧用帕子替她擦拭唇边的药渍,将糖丸递过来。
尹萝摇头:“不必了。 ”
“为何?”
倾碧微怔,看了看手中的糖丸,“这是小姐常吃的,婢子试过了,味道和以前是一样的。”
尹萝拍了拍她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
“能感受到苦的味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鲜活呢?”
倾碧:“……?”
“呵。”
屋外传来一声近乎冷哼的短促笑声。
尹飞澜踏步走近:“你倒是够鲜活,前脚在我这儿卖乖,稍不注意就去和半妖互相撕咬起来。他是半妖,难不成你也是吗?”
尹萝:。
合理怀疑他在内涵是姬令羽是狗。
尹萝选择性忽视了他对自己的波及,将目光投向身后抱着堆书、沉默跟随的守一:“那是什么?”
“你要的书。”
尹飞澜微抬下颌示意。
守一将书往前递给了倾碧。
《炼器初通》《计如微生平》……确实都是她要的书。
不过那个《夜月》是什么东西?哪位穿越同仁在这发行的散文集吗?
尹萝对倾碧使了使眼色,示意先别把书拿走。
倾碧愣了一下,走到她身边,略有些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尹萝:“?”
介是揍嘛呀?
倾碧的目光却落在别处。
尹萝想跟她来次对视,用眼神质疑行为都做不到,只好腾出另一只手,艰难地从中层把那本《夜月》抽了出来。
她刚翻开第一页,倾碧就放了手。
大概是意识到乌龙了。
【夜月轻风,因缘相逢。
所遇仙子,疑是梦中。】
……好家伙,这是本爱情小说啊。
尹飞澜为什么给妹妹找这种书?
不对,更重要的是——
啥品味啊!
卷首的打油诗就写得不咋地,尹飞澜难不成就好这口?他表面冷漠脾气爆炸,其实是个会半夜缩在被窝里偷偷品鉴爱情故事顺便流下几行清泪的反差青年吗?
尹萝看向尹飞澜的目光已经不仅仅能用“震惊”二字来简单概括了。
尹飞澜条件反射地拧了拧眉心:“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我在想您老人家柔软多情的内心世界。
尹萝义正言辞:“在想该怎么感谢兄长,为我带来了这些书籍。”
尹飞澜的脸色稍微好了点,在不远处寻了个凳子,动作讲究地落座:
“闲暇打发时间看看便是,计如微平生剑走偏锋,并无可取之处。那本《夜月》倒还不错,是闺阁女儿最常看的故事。”
尹萝敏捷反问:“是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是些文人墨客臆想出来的情爱。”
尹飞澜反应过来,补充道,“我并未看过。”
尹萝:“哦。”
你看我信吗?
尹飞澜显然体会不到每一个“哦”背后的含义,他的视线掠过药碗,目光沉了沉,嘴里轻道了一声:“野性难驯。”
屋内安静,这话还不至于到刻意以修士灵力压低隐匿的地步,尹萝自然也听见了。
她有些惊异。
忽然觉得自己对尹飞澜的了解也有些片面。
尹飞澜又道:“那个半妖,你作何打算?”
尹萝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的铺垫机会。
她垂目做失望状:
“我对他情深义重,他却如此对我。”
尹飞澜眼角抽动,忍无可忍地插话道:“你那般鞭打他,他不早日咬死你不过是因为力气不足罢了。”
尹萝:“……”
好的。
该配合我演出的你视而不见。
尹萝果断转移话题:
“我已知半妖凶险,但——兄长不夸奖我么?”
尹飞澜挑起右侧眉尾,一脸“我看看你要说出什么瞎话”的表情。
“我成功自保了。”
尹萝没有半分窘迫,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语气挚诚,嘴角却忍不住现出一点弧度。
“……”
尹飞澜倏尔无声地移开眼。
尹萝身子弱,分外畏冷,稍有不慎便会生病。
如今脸上的血色还未完全恢复,纤弱伶仃,却十分欣喜高兴,好像这样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是一个半妖而已。
母亲逝世前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将走失的妹妹找回来,无论何种境况都要保她一生顺遂无忧。
这几年的相处,尹萝实在令他厌烦。
此时他却忆起很小的时候,他好不容易能从繁重的修习中分出一点点时间给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母亲一面让他尝试着将妹妹抱在怀里,一面温柔地对他道:
“今日你父亲说,柒柒天赋甚佳,虽还未到测血脉的年纪,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后有柒柒做你的帮手,你们兄妹二人一同看顾尹家,你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她本来,该是很有天赋的。
尹飞澜还记得找回尹萝的那天。
雨天湿濡闷热,山路难行。村子里的人说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便连御剑都不成,只能散开人手徒步去找。
“那个孩子很奇怪的,看起来瘦弱可怜,但是可会撒谎骗人了,经常偷东西,还趁大人不注意去抢别家小孩子的东西勒!”
彼时尹家事多,他又处在修炼突破的关口,冒着莫大的风险顶着压力出来寻找,已经是焦头烂额。听见这话,他威慑地瞪了那人一眼,没多说什么就仓促离去。
尹萝最终在林间被找到。
又脏又瘦的女孩,都看不出该是十八岁的年纪,身量纤小,见着食物和财宝便上来抢,眼中精光令他见之不适。
他的脑中忽然便浮现出村民的话。
接回尹家几年。
她仍改不掉劣根,还变本加厉地衍生了出了更多恶习。
欺压仆人,横行霸道,不管什么喜欢的看到了就非要得到不可。面对别家小姐公子也是无所顾忌地随心所欲,每每他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替她善后。
分明她便是流落在外吃过苦的人,却对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施以取笑侮乐。
父亲常游历在外,尹飞澜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无法纠正她。
但尹飞澜就在这一刻——
在他本该将事情抛之脑后,偶然路过才顺手给她买了几本书。
在他听见她毫无精明算计、畏惧瑟缩,仅仅只是坦然地喊他兄长。
在他知晓她竟与那半妖近身相搏,却如是高兴地朝他索要夸奖。
忽然意识到,他那时候不该仅仅只是瞪回一眼。
他该比任何人都更加疾言厉色地反驳。
柒柒不是那样的。
她是他曾许诺要护着的妹妹,等她意识到安全了,她便会像幼时露出乖巧可爱的笑,谁见了都不会不喜欢她。
“从一个半妖嘴里逃生也值得这般高兴。”
尹飞澜轻嗤,漫不经心地道,“你此番遇险,我已与计如微通信过,他会尽早前来为你炼制护身法器。届时你若有什么想要请教,我与他打过招呼,你可直接去询问。”
尹萝:“!!!”
她一个鲤鱼打挺,堪称垂死病中惊坐起:“兄长!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尹飞澜本来还想客套两句,听见这话浑身不自在地直接站起来了,面上好似不悦地道:“安分养伤,不要闹腾。”
“是!”
尹萝乖觉点头,“一切都听兄长的。”
尹飞澜顿了一下,还是走了。
出了梧桐苑,他才沉声吩咐守一:“计如微先前提过的羲和旗,你亲自带人去秘库里拿出来。”
羲和旗乃是尹家保守多年的仙品法器。计如微答应为尹萝炼器,张口就要羲和旗,家主没同意,给的交换是月星扇。
如今大公子这意思……是要给羲和旗了?
守一没有立即离去:“家主那边……”
“我会同父亲说。”
尹飞澜不容置喙地道,声音渐渐低了,“父亲不曾费心管教柒柒,这件法器权作补偿,却也少了些。”
守一猝不及防听到点主家的家私,浑身一凛:
“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同时也知道了。
根本没有什么提前同计如微打过招呼的事,这只是大公子为了哄二小姐开心,拿真金白银做砝码去换的。
甚至这件事根本还没有敲定。
大公子从不做未定之事。
若非胜券在握,只能是势在必行。
守一不禁诧异地向后望去,又匆匆垂眸敛目。
解决了两项短期目标,尹萝劳逸结合地拿起了那本《夜月》。
讲的是一位捉贼的侠客,于夜晚皎月下偶然碰见了一位出逃的闺阁小姐。
贼人挟持了小姐,侠客与其周旋几句,掷出飞剑救下小姐。
惊鸿一面,惊鸿一剑,自此难忘。
侠客得知小姐是逃出来的,便带着她见识山川美景,两人肆意畅快地纵行江湖,情愫渐深。几个月后,侠客对小姐说,要将她送回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在外,于名声和安全都不利。
小姐以为自己被嫌弃,哭了一场,将自己从小戴着的玉佩送给了侠客:“夜月遇君如梦,而今梦也该醒了。”
侠客心中纵然不舍,却不能留住她。
这几个月的时光,便是他最大的私心。
另一边。
小姐回到家中,她出逃便是为了逃避婚事。这桩婚事家中满意,她却不想嫁给从未见过的人,心灰意冷下,小姐答应去见对方一面,但打定主意要告诉对方她已心有所属,希望对方能退婚。
隔着帘幕,小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下今日来,是为向小姐致歉。在下心中已有皎月,容不下旁人半分,这桩婚事由父母定下,我云游归来才得知,故而来迟相告。”
小姐掀帘相见。
兜兜转转,眷侣终成。
原来他们早有婚约。
“嗯……”
尹萝感觉到了一丝内涵。
怪不得那么多工具书里夹杂着一本爱情小说,合着尹飞澜是“借书喻人”,在这暗示她走包办婚姻的路子。
她怎么没走?
走四次了倒是来一次he通关啊!
“大公子待小姐,更为关切了。”
倾碧拧了温热的帕子给她净手,递来润口的茶水温度恰到好处。
尹萝含混地应了声,不欲多谈,点了点话本道:
“这故事有点奇怪。”
倾碧做出侧耳细听的姿态:“如何奇怪?”
尹萝大致讲了一遍,道:“侠客要是真的喜欢小姐,为何他只是劝小姐离去,而不是承诺许以婚约呢?”
倾碧迟疑道:“因为他当时游历在外,有些难处吧。”
“能有什么难处?”
尹萝道,“他家中富贵,自己修为又不错。既然能背离父母的意愿来退婚,说明这也不是什么阻碍。可他一边以有了心上人为理由退婚,一边又没有半点真正的行动。他都没跟着护送小姐回家——不然他来之前就该知道小姐的身份了!”
倾碧:“……”
“或者——”
尹萝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他来之前真的知道了小姐的身份,所以故意说出那番话,目的便是尽可能地巩固两家亲事,令小姐死心塌地待嫁。”
倾碧:“……”
倾碧的表情好像是世界观都刷新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寻找出反驳证词:“可是,他们在悬崖遇险,侠客以身为小姐挡箭,又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尹萝很想说这应该就是个增加浪漫和幻想点的常规情节,要么就是作者自己写着写着逻辑死了,导致前后搭不起来,才出现这种悖论的窘境。
倾碧却已经理成了自己的一套逻辑:
“或许他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不得不隐瞒,才致前后相悖。”
“连喜欢的人也不能说吗?”
尹萝轻轻叹道,“那该有多可怜啊。”
倾碧直接听的沉默了。
尹萝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每次这样,倾碧表现出来的反应就像猫一样,从最开始懵逼地怔愣,到现在略有躲闪然而根本没有真正的躲开。
一个人要能伪装成这样,那得是有多强的信念感啊。
换个角度想想。
就是得这样才能成大事。
……杀一个尹萝算大事吗?
尹萝思绪乱飞,联想到她跟随的那个游戏角色。
若说萧玄舟是君子风范,那个人就是绝对的真君子,行事公正有度,内外绝无偏私,善到都可以贴个“圣父”标签的大好人。
要是重生开局在他那个版图,尹萝绝对二话不说缩在他麾下。就算还是得防备周围,心理上的信赖感直接拉满了。
“沈?”
倾碧低声念道,“小姐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尹萝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用指尖划出了姓氏,手指往后一缩:“乱画罢了。”
要不怎么说宫斗剧、宅斗剧,扳倒一个人起关键作用的永远是身边人。
真是防不胜防!
“小姐,守二求见。”
听名字就知道是尹飞澜身边的人。
尹萝让人进来。
守二是位姑娘,黑衣劲装高马尾,英姿飒爽的利落。
她怀里抱着个红木匣子,说是大公子送的。
尹萝接过来,摸到匣子上的刻字:“‘柒柒’?”
“那是小姐的乳名。”
守二波澜不惊的样子,大约早料到尹萝不知道这件事,“尹家幼儿三岁前不取大名,小姐在平辈中排行第七,便叫了这个乳名。”
尹萝:“兄长排行第几呢?”
“第五。”
尹萝好奇道:
“所以兄长的乳名是伍伍?”
守二:“……”
难怪守三说,二小姐从一个跋扈的极端走向了另一个奇怪的极端。
这温情的时刻说破就破。
但看着二小姐期待询问的眼神,守二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拒绝不了。
“这点,属下不知。”
守二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二小姐可以问问大公子或者家主。”
尹家家主也就是尹萝的父亲,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成天不在家。
上一世出嫁他倒是露面了,但也只在婚礼当天招待宾客,没和尹萝打照面。尹萝至今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很可能路上见到还要问一句“您哪位”的程度。
尹萝大概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是些小孩玩意儿,东西也有些陈旧了,估摸着是尹萝小时候留存的。
她合上匣子让倾碧收起来,抬头一看守二还没走,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大公子让我陪伴小姐。”
守二再次行了一礼,“小姐有任何需要,尽可以吩咐属下。”
尹家称呼人是有点区分的。
对尹飞澜就是统称“大公子”,称呼尹萝则是“二小姐”,只有梧桐苑的人才会去掉数字前缀。
尹萝反应过来,这是把守二派给她当入门老师了。
——如果是专程过来守卫,不会用上“陪伴”这样的措辞。
不枉她数次在尹飞澜的暴躁时刻迎难而上,终于打通扶妹魔的支线开端了!
没有正经老师,没有完善的起步流程。
尹飞澜很可能觉得她只是玩玩。
但不论什么,反正尹萝先天不足,起步阶段能试到什么都是赚了!
尹萝很顺理成章亲近了守二,在接下来的几天逐渐以各种问询的方式同她一起出入起居,不动声色地渐渐疏远了倾碧以及梧桐苑距离尹萝最近的几位仆人。
一直到三年后,守二都与尹萝全无交集,是风险最小的选择。
身边人下手的可能性尹萝没有忘记。
但她不确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刀她背后有没有别的动机?如果发现她异动太大,会不会提前下手?
这些都是她要谨慎行事、巧妙图之的原因。
马上就不能活当然是撒开了疯。
可一旦发现自己还能抢救,扛着火车都得速度去急救。
倾碧委婉地在奉茶时问她:
“小姐,是我近日有哪里伺候得不好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尹萝惊讶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倾碧便落寞地低下头,不再发问了。
尹萝:我的良心不会痛,我的命比较重.jpg
尹萝知道的知识都是剑修相关,且路数并不适合现在的这具身体,守二的到来很好地弥补了这点。
不知是尹飞澜有意派了这样一个刺客流的属下来,还只是纯属巧合。守二的技能点大多是那种悄咪咪冷不丁来一下,相对来说不需要太大基础的流派,其中暗器、毒|药什么的都是必备品,她还有两柄藏在手腕、指尖的薄刃,出其不意便是致命一击。
尹萝第一天向她请教,她都没有拿出健体的概念,重复枯燥无味的招式,而是先教尹萝在现有基础上发挥自身的巧劲。
尹萝学的很快。
守二大概去向尹飞澜回禀了什么,后者又送了不少东西来,除了一些精致小巧的暗器,还有用以训练的各类器具。
尹萝在里面看到了一柄短剑。
“修士大多佩剑。”
守二解释道。
这点尹萝是知道的。
和本世界修真的起兴有关,最初悟道的就是剑修,后面有修道心思的全部都去习剑,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几百年前才逐渐出现其他流派,但佩剑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尹萝只是看见了剑,就想到以前做剑修御剑玩的日子。
真的很爽。
踏剑凌空,更适合修真宝宝体质的私人飞的。
尹萝记得御剑的法子,她拿出剑,对守二道:“我想学学御剑。”
尹飞澜看着桌上交叠的纸张,每张上面都是大致相同、实际却有一环相差的阵法。
关岭城内出现漏洞,人手调集戒备,不可能再花大量的人力在演练阵法上。
“这件事,还要麻烦萧公子了。”
尹飞澜看向另一侧青衫银剑的青年。
本就是他救了尹萝,现在法阵之事也主动相助。
尹飞澜不是没有怀疑过萧家,可实在说不通。
萧负雪颔首应下:“我会在两日内试验出结果。”
正确的阵法前日兄长已试验过,能够阻绝声息与置换方位,极限距离是方圆三里,并无增长魔尸力量的效用。
结合那具尸体的生平来往,兄长昨日已赶往绥游。
萧负雪在丰南排查魔气,没来得及和他碰面,只见到他留下的那封信,嘱咐萧负雪暂代,还提到了“幻骨术”。
幻骨术严格来说不算幻术,是一种对自己身上各处骨头进行堪称残忍的再造,以此达到移换身形、外貌的效果。起初是还未兴修道前,武学上的一门功法有此记载,但练的人大多早死,条件限制又十分苛刻;修士多有抱负,不做这等类乎鸡鸣狗盗的事。
时移世易,这门功法早已失传,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
——兄长的意思,是让他有机会可以顺便试试,尹家有没有人用了幻骨术。
尤其是尹萝。
萧负雪:“……”
这怎么试?
萧负雪也大概知道,兄长和尹萝的关系称不上亲近,常年分隔两地和礼节的缘故,见面次数寥寥。
譬如尹萝就完全不了解兄长,分不出他们二人。
兄长却能在同种境况下,怀疑她是否换了人。
除此之外,萧负雪还见过兄长送给尹萝的各色礼物,每年年终都记着附一份女儿家的东西捎到关岭,平常有什么珍奇精巧的东西都尽数留着。
那株将要绽开绚烂的流虹玉萝,也非一日之功。
兄长许是……很喜爱她的吧。
才会如此关切了解她。
尹飞澜见他专注地盯着那几张阵法图纸看,内心涌起些许不好意思,到底姻亲还未成就这样麻烦。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主动道:
“萧公子,舍妹近日在家养病,你可要去看看她?”
萧负雪并不愿去。
要试幻骨术,兄长自己回来试便是了。
他不大想同尹萝待在一处。
“……好。”
可若以兄长的身份拒了,是否又糟蹋了兄长此前的所有心意?
萧负雪在侍从的引领下稳步走向梧桐苑,流云剑在某个时机震颤起来,他犹豫地用食指在剑身上轻微摩挲以作安抚,忽然想到那张绣着玉萝的帕子。
当时他随着流云剑一同给了兄长,如今流云剑还在,帕子却……是不是应当把帕子还给尹萝?
单纯的男女之事,萧负雪不至于踌躇为难,偏偏这有一层婚约关系,他实在没有经验。
“呀!小姐!”
院墙内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惊呼。
萧负雪仰首看去。
尹萝左手攀着梧桐树枝,侧首垂眼对底下的人说着什么,墨玉似的瞳仁在透过枝叶的斑驳阳光下似有碎金,随着她一语一笑生动起来。
下一秒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视线,略显凌厉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隐有剑势。
萧负雪轻扣住流云。
随即,她放松了神色,一如那日坠落怀中后全无阴霾的信赖,露出愈为灿烂鲜活的笑。
她毫不迟疑地朝他奔来。
应当是初次御剑,所以笔直的路程都显出几分欲坠的摇晃,她今日着粉衫,外罩纱裙飘飘扬扬地掠过,被风卷起几簇稍纵即逝的花浪。
萧负雪怕她摔了,又惊异于她这般全身心的奔赴恐不能如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她再次落入怀中。
心中犹疑令萧负雪将她抱了满怀后,些微顺着冲撞的力道往后挪了半步。
尹萝攀着他的肩背,指尖掠过他颈后,像是怕被摔下去了,很快便抱住他的脖颈,自他怀中笑靥如花地抬起头,轻快灵动地喜道:
“你来看我啦!”
那处肌肤似有灼烧。
萧负雪下意识加大力道,变相地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