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跳楼了
我有一种预感,很不安的预感,带着合理且逻辑的推断。我觉得换车换司机后,必然出事。我无比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但我的直觉很强烈,就像是大脑某处我说不出具体的地方在发光发亮,如同信号灯的闪黄。
所以我干脆不抱任何希望,起床后简单看一眼GpS,确认这辆车不会迟到后,身体很正常的日常洗漱,然后骑着电瓶车去单位。
为何我不坐班车,因为我不想看到钟茗。
到单位后,那辆车也差不多该发车了。按道理,只要班车不迟到,就不会有员工投诉,可是我依旧放心不下。
十点半,有人发了条投诉,内容让我气的想笑,如下:
这辆车经常迟到也就算了,今日怎么准时发车了。我以为他八点十分才到,又没赶上班车。
这种理由也好意思说?你自己想偷懒,结果坑了自己还怪我们,活该。
我笑着笑着心里面堵的慌,总有一天会被这群员工气死。
本以为这就是个无理取闹的投诉,最后按照无效投诉处理,没想到张经理找到我,说必须给个交代。所谓的交待无疑就是证明那辆车是否是合规的车。
我摆烂了,我什么都不想管,我对张经理说:“你不是能查到吗?你自己查去。”
他看我嚣张的态度,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想跟我吵。最后通过视频监控得知,今早那辆车根本不合规,并且司机也不合规。
不出意外,我又被批评了一顿。无所谓,我已经麻木了,都是公司造的孽,我听着就是,最后被罚的还是公司。至于后面怎么改进,那是公司的事,我管不了。
十一点,那位员工又填了个投诉,内容更加难听:
你们换车换司机不提前通知的吗?之前的司机跟我说他是套跑的,肯定会迟个几分钟,所以我今天早上晚起一会儿,结果没赶上。现在因为迟到,我被扣工资了,这个月奖金也没了,怎么办?
最要命的是,张经理气势汹汹的跑进办公室,咬牙切齿,怒斥我,怒斥我们公司,因为公司的奇葩操作给员工带来了不便,此事已经影响到整个后勤部了。没错,那位员工已经投诉到后勤部了。
我无语的说道:“这群员工是救过你们命还是怎么?把他当个宝,宠着这群员工,结果这群人一旦有什么不开心就找你们麻烦,你们还屁颠屁颠的帮助他们。我有很多难听的话想说,但你平时对我不错,我就不就说了。总之,你们这个逻辑思维能力,真的,我理解不了。”
张经理“啪”的一声,桌子上的物品都被震的跳起来。我也被吓一跳,呼吸几乎停滞。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头一次见他雷霆震怒。
“你知道你们公司闯了多大祸吗?这是小问题吗?都影响员工拿奖金了,这种事情几十年从没遇到过,你们公司真是奇葩。现在后勤部都恨死你们公司了,全都是你们公司搅出来的。还有你,你作为你们公司安排在这的负责人,那么明显的不诚信行为你也不拦着,现在好了,你们公司连续被罚两次,你们公司声誉一落千丈,你自己还推卸责任!”
“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举报自己公司!你想的到好,一个个把问题推到我身上,一个个拿着比我高一倍的工资,每天吹牛聊天。别忘了,当初是诰翌集团亲自与我们公司续的标,要问谁指示我们这么做,你们全都是同党!我们公司是卑鄙小人,你们是卑鄙小人的带有大哥!”
“魂淡!”他一巴掌扇过来,没有直接触碰我的脸,而是虚晃一枪,在我眼前割裂空气和声音。带着热气的风,把委屈、不满塞至身体的各个角落,我的精神在那一刻晃荡出裂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我不经意的抽搐会破碎的一败涂地。
“都怪我是吧。”我声音颤抖的说道:“都认为是我的错,那么我也不干了,我干下去的意义也没了。你回头就联系我们乔总,说你们不要我了,让他换人。”说完,我把工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起身离去。出门与楼下吸烟区擦肩而过,朝着大门走去去。
我离开诰翌,在外面游走。我在诰翌从来就没有一块自己的安身之地,所谓的办公位只是我的工位,它的价值都比我高,我可以走人,而它能永远留在那里。
高楼大厦之间,我渺小如尘埃,被冷漠吹的四处飘散。
我坐在单位外面的公园石板椅上,点上不知道我抽过多少根的烟,抬头无神的望向那片灰蓝色的天空。都说雨后会出现一道彩虹,可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从未见到过彩虹。我不稀罕,我只当她不喜欢我所以藏起来。为了亲眼见证一次灿烂,我无数次趁着雨水稀碎这片大地,趴在窗户,我心想她会来的,因为雨后会天晴,而湛蓝色的背景很衬她的风格。
所以我的幸福哪里去了?回忆起那些与人打交道的日子,那些争执、误解和冷漠的眼神。我的坚持,我的独特见解,似乎总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为什么?”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我再次抬头看向天空,那片灰蓝色的天空依旧沉默,没有给我任何启示。看似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本身就是无解,我痛苦的原因就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能用科学解释的通但没必要。
我就这样在外面待了一个中午,饭都没吃,心情不好的时候很没食欲,这也是我胖不起来的原因。
下午一点半,差不多该回去上班了,本来提前离开岗位就是不合规的行为,下午再迟到就不合适了。即便我十分有十三分的不愿意,但就如同我之前所说的,人要吃饭的,我再害怕张经理气势汹汹的脸庞,我也不得不回去,我的背后是我的饭碗。
我回到单位的时候已下午一点四十五了,一上楼张经理就注意到我回来了,他毫无表情的看着我,让我紧张的打起哆嗦,这未免太怂了。我整理整理衣冠,放下所有的负担,咬着牙走过去。先看看他的反应。
“来啦。”张经理很平静的说道。
“嗯”我暂时想不出合理的开场白,先“嗯”一声。
“中午休息够了?”张经理问道。
“这……”我咂咂嘴,辩解道:“我在为接下来的班车工作调整心态。”
“是吗?”张经理眼睛微眯,一脸质疑,随后又冷静的对我说道:“调整心态是好事,但是要注意时间。”
“收到。”我机械性的回复,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追究我提前离岗的事。
“对了,”张经理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这周,新开的那条线,先停运。”
“为啥?”我不解的问道。
张经理表情突然很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直视着我,说道:“今天早上那位员工跳楼了。”
“什么!”我脸色瞬间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我慌乱地抓着身边的桌子边缘,以稳定自己的站立。
我始终无法相信就因为迟个到就想不开跳楼,诰翌集团的员工心理素质这么差的吗?他要是干我这个岗位,估计要死一百回。
张经理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示意我冷静,然后补充道:“没死,他落地的地方是绿化带,捡回一条命。”
我拍拍胸脯松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要是真死了,那么他的死多少和公司有关系,那么和我也有点关系,我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而且万一真出人命,公司真的要完了。
“吓死我了……”
张经理继续说道:“那位员工在跳楼之前,发了疯似的,在办公室里大叫,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请张经理明示。”我屏住呼吸,心脏猛烈地跳动。我猜那位员工一定说了我们公司不好的话,毕竟都跳楼了,死之前肯定会宣泄所有不满。
“他说他从小穷到大,家里有还不完的债,弟弟妹妹们还要读书。他每天累死累活,不仅要应付领导,还要为同事之间的关系而苦恼,还时常加班到深夜。每个月就盼望着工资和奖金,结果一辆班车淹没了他一个月的努力。家里人找他要家用费,弟弟妹妹找他们要学费,他坚持不下去了。所以他站在窗户前,闭上眼睛寻找一种解脱。”
听完张经理的话,我如同被雷击中,讶异说不出话来。这位员工的经历像一面镜子,反射出我的影子。我也曾在深夜加班,面对工作中的压力和挑战,承受着生活中的经济负担和社会期待。
“所以你以为这个世界只对你不公?你以为只有你压力大?出去少部分人生来就不需要努力,绝大多数人都要为生活打拼。都在荆棘中穿梭,背上都扛着大石头,放不下又倒不起。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要清楚员工的诉求,因为你在这个岗位就是干这份活。换个角度考虑,要不是因为他们,你也不会有这个工作,你的岗位正是建立在他们的需求之上,你若置员工于不顾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张经理和蔼的对我讲解道。
我若有所思,一直以来我戾气太重,总是对工作不满,却忽略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以我的条件,找到一份轻松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谈何容易。
我愧疚的问道:“那位员工现在怎么样了?”
张经理摇摇头,叹惋道:“被送去医院了,虽然没死,但摔成重伤。估计至少在医院待几个月,高昂的医药费,他的生机又会雪上加霜。”
我更加自责,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谁?”张经理疑惑的问道,突然豁然开朗,“你对不起我?我有啥好对不起的?”
“早上我还对你吼。”
张经理慈眉善目的笑了,“我不是也对你吼了?我吼你是吼你们公司,你代表你们公司,所以这些话自然要对你说。这些全都是你们公司搞出的幺蛾子,真的该反省一下!你也是,太情绪用事,这要是遇到其他领导,你就惨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我们上午已经讨论过了,还联系了你们乔总,没车没司机,这条线肯定是开不起来的。诚信事件加无法满足开线需求,罚款少不了你们公司的。我们给你们公司一周时间,下周要准备好资源,下周要是还开不起来,解约,没得商量。”
“收到”
我不觉得一周的时间能把资源弄来,要是真能做到,还会出这么多事?但既然诰翌这边决定了,我只能先回个“收到”,其他的事,看公司怎么安排吧,我不抱有期望了。
和张经理简单攀谈交心,我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窗外的天空似乎也没那么诙谐,云层间朦胧着少许淡蓝,稀稀落落飘落在办公室的窗台,室内顿时多了些许生机。
我总算不会那么郁闷,一件又一件处理电脑上堆积的投诉。
下班后,又是那个转角,钟茗正提着小提包,慢悠悠的走着,路过那棵树,突然加快步伐,似乎一秒也不想停留。
我的心凉了一截,半分麻木,另一半分是释然。早就预料她不想看到我,毕竟我突然对她发火,是个人都会受不了,谁会愿意和一个突发性暴怒的人相处呢?
于是我目送她走出诰翌大门,背影消失在围栏,然后才挪动脚步,走过她经过的痕迹。
下班后我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昔梦”,而是来到我上次遇到萧嫣的那座桥。在我心里压抑的时候,饥渴的需要一个人在一个寂寞的地方,抽一根烟,默默的发泄。
水面上,微风轻拂,带起细微的涟漪,轻轻荡漾,又迅速消失,如同那些被时间遗忘的梦想和希望。水声潺潺,孤独的呼唤,夜晚灯火下黯淡街角的呢喃。
我的骨头始终缺乏一种自我,我在意的事情太多,一荤一素,天空与地面的交界处夹杂着自由。我在乎的东西太多,所以我给自己拷上脚铐,脖颈处配戴枷锁,匍匐在海的边缘,未曾轻沾过一滴海水。
三毛在《远方到底有多远》里面说过:“说远方是你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很远很远的,一种像空气一样的自由。”
我是否也会到达我心中的远方呢?我心中的远方是什么样?我最渴望的东西……
好吧,我不知道我最想要最渴望的是什么。空气浓稠,我目光短浅,勉强看到粮食和蔬菜,这至少对目前的我来说,足够了。至于海的那边是不是春暖花开,我不敢想象,太遥远了。
很快一支烟抽完,我心情却没有随着涓涓细流稀释,反而低落被冲刷的愈加清晰。我在口袋里寻找一切能让我开心的东西,萧嫣留在我身上的打火机,还有一张字条,上面还有萧嫣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