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复明
裴安白的额头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冷汗,身体表面的肌肤变得滚烫发红。
他的身体处在烈焰中,思维却处于冰天寒地间。
一股冷意将他包围,并非体感上的冷,而是来自心底深处,让他的心感到绝望的冷。
他看到母妃站在一片黑暗中,对他盈盈笑着,缠着银线的月白帷幔覆盖在她身上,一把泛着寒光的刀插进她的腹部,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帷幔。
持刀人正是他的父皇,此时他的父皇也转头看向他,两人一起对着他笑。
裴安白的心好似被撕成碎片,极致的痛苦使他无法呼吸,只能溢出几声破碎的呻吟。
“母妃,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
他伸出手,无意识抓向半空,想要留住什么。
云开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压低,放在自己的腿上,“殿下,坚持住。”
她死死扣住裴安白的手,不停在他耳边重复同一句话——殿下,坚持住。
陷入可怕噩梦的裴安白竟然真的在云开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下冷静下来,他不再挣扎着伸手,不再哀求自己的母妃留下。
同样守在一旁的成内侍,终于感觉自己的心脏从嗓子眼落回原位,他目光复杂的看向云开,只觉殿下是真栽在这位月娘子手中了。想当初殿下因中毒发狂,痛苦非常,任谁都安抚不下来。
偏偏这位月娘子做到了。
或许有毒素减弱的缘故,但能在这种时候让殿下回归平静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位娘子了。
成内侍再一次向上天祈求,希望月娘子不是永平帝的人,希望她能给殿下真正的幸福。
他好容易松了口气,却见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的小殿下又开始经历第二轮痛苦——殿下紧闭着眼,身体不停颤抖抽搐,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成内侍歪着身子,凑近了听,终于听清裴安白说的是什么。
他在唤“阿月”。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急切。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他在害怕口中的人离开。
成内侍只感觉心都要碎了,他家殿下怎么总难称心如意?以前只有贵妃娘娘一个执念和软肋,现在又要加上一个。
成内侍眼看着殿下一边呼唤月娘子的名字,一边伸出手环抱住月娘子的腰,依赖又亲密地抱着她,好像抱着自己的所有。
可那月娘子却不为所动,成内侍心里着急,也有些埋怨,就不能伸手抱抱我家殿下吗?
念头刚起,成内侍便看着刚刚还被他埋怨的月娘子回抱住了自家殿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同根相生的连理枝。
成内侍看着眼前的画面,忽然理解了殿下的选择,如果这就是殿下汲汲以求的幸福,哪怕是场骗局,殿下应该也不舍得放手。
“阿月,阿月......”裴安白用尽全力抱住云开,好像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云开伸手抚摸他的脊背,“殿下,我在。”
得到回应后,裴安白双手越发用力,他的身体又很烫,云开觉得自己抱着一个粘着强力胶的大火炉,热得全身发汗,却挣脱不得。
不对,好像不是全身都热,最起码脖子是不热的,甚至有点微微发凉。
仅有的一点凉意支撑着云开的意识,让她没有迷失在剧烈的干渴中。
足足过了一刻钟,裴安白才从即将失去月见的恐惧中挣脱,他恢复清明,理智渐渐回笼,觉察到自己正抱着月见,他有些尴尬,轻轻放开了她。
“是我失态了。”裴安白抿唇看向云开。
“无妨的。”云开摇了摇头,她拉过裴安白的手臂仔细查看,而后看向裴安白,“可以开始排毒了。”
裴安白颔首,“好。”
云开取出银针,掀开裴安白的衣袖,对准穴位快速扎下去,动作利落干脆。
裴安白面上没有变化,手臂上却有青筋暴起,青色血管渐渐变红,显然不好受。
可云开没时间安抚他,她看准时机,用锋利的刀划破裴安白的五指指腹,红中带黑的毒血从伤口处涌出。
血液渗出得很慢,每流出一滴,裴安白经受的痛苦就会加重一分,不多时,他的额头已经布满汗珠。
云开取出帕子轻轻替他擦拭汗水,柔声在他耳边安抚,“殿下,再坚持一下。”
“好。”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不自觉喘着粗气。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从裴安白指腹处流出的鲜血已经不再泛黑,变回了正常颜色,折磨了裴安白大半年的毒终于算是解了。
裴安白这时已经不省人事,眼下他正虚弱,不宜挪动,只能睡在药房的床榻上。
成内侍一边为裴安白掖被角,一边流眼泪。
“殿下醒后,眼睛便可复明。”听到云开的声音,成内侍连忙擦掉眼角的泪水。
他冲着云开行了大礼,“多谢月娘子。”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成内侍也能确定月见没有动任何手脚,面对月见,他心虚之余,更多的是无处安放的感激。
云开回了一礼,“殿下是我的病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成内侍能看出,忙了大半天月娘子已经很累了,可她并没有急着休息,反而又跑到隔壁房间熬药,这下子,成内侍什么怀疑都打消了。
大约过了两三个时辰,裴安白从昏迷中醒来,他的第一感觉是刺眼,有明亮的光透过覆盖在眼睛上的白绸照射到他的眼皮上,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能感觉到白光在眼前闪现,而非漆黑一片。
有光?
裴安白很快觉察到不对,回忆纷至沓来,他想起自己昏迷前正在接受云开的治疗。
所以他现在能看见了?
心底涌起无法遏制的激动,裴安白忽然抬手拽掉了眼前的白绸,直视窗外照射进来的光。
竟然真的能看见。
裴安白保持平躺的姿势,直勾勾盯着床顶,一时没了动作。
“殿下,您醒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女子声音,裴安白身体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