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溯洄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六娘,如果我能爬得再快点、再高点,六娘兴许就不会遇到那种事。”喜儿,或者说福奴,面上满是哀痛与自责。
从前习得一身武艺,她想得最多的是如何进入侯府,把六娘带走。
有了那块令牌,接触到从前从未感受的权利,她的想法变了。
她固然可以带六娘离开,却无法让六娘拥有本该属于她的平静和尊贵,还有夫人那么好的人,不该死得那般憋屈窝囊。她想帮她们夺回属于她们一切,让有罪的人全部赎罪。所以她没有急着和六娘相认。
但她还是太天真了,师父死前的叮嘱不是没有道理,进入玄甲卫容易,想出来却比登天还难。
她在玄甲卫晋升太快,挡了很多人的路,一旦让人知晓她和六娘的关系,六娘只会陷入更深的危机。
加之她查到了当年户部尚书贪污案的疑点,借助玄甲卫的身份,她更有可能查清当年的事。
从前是她走不了,后来是她不想走。
种种原因导致她一直没和余六娘联系。
再见面却是那样的情况,她无地自容。
云开能感觉到福奴身上散发的浓厚的痛苦,那种无能无力、痛恨自己不够强大的感觉,早在七年前她便感受过,彼时她背负的是整个穿书世界的全部生灵的存亡,所以也便更清楚地知道福奴此刻有多痛苦。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事情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云开没有说太多宽慰的话,因为她知道那些话没用。
福奴听罢情绪依旧低落,但面色明显有了好转。
“你说得对,我没有时间自责,六娘还需要我。”福奴抬手擦掉面颊上的泪珠,满目认真地看向云开,“夫人为保我声誉,曾让六娘立誓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的过往,六娘她并非有意欺瞒娘子。”
云开不禁失笑,“我明白,并不曾介怀。”
福奴肯讲述自己的过往,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她确实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存了为余六娘找补的心思。
云开毕竟是唯一能帮助余六娘离府的人,福奴不希望因为六娘瞒着与她的关系,让云开对余六娘产生恶感。
她不惜自揭伤疤也要为余六娘说话,云开怎么可能再计较此事。
“离府那日,我需要你的配合。”云开道。
福奴点头道:“我明白。”
“一直留在玄甲卫不是个办法,余六娘既然要走,你不妨同她一道离开。”云开迟疑片刻,终是开口。
福奴面上浮现暖意,“多谢娘子好意,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并不打算离开玄甲卫。”
眼见云开还想说话,福奴继续道:“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愿意帮助六娘,但这份恩情我绝不会忘,还请娘子转告殿下,来日我必送殿下一份回礼。”
她并没有告诉云开有关当年贪污案的事,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庆贵妃当年没少得罪太子的生母,她送上的礼物太子应该会喜欢。
回礼是什么,福奴没有明说,云开自然不会多问,既然玄甲卫的身份对福奴还有用,想劝她一道离开的话,云开便也咽回了肚子,“好,这番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殿下。”
“多谢娘子。”
福奴站起身行礼告辞,云开目送她离开,却见她停在了门口。
“弄坏了娘子的幕篱,阿福改日赔你。”
说罢,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背影竟带了几分俏皮。
云开一时怔在原地,许是福奴一直表现得太过冷静自持,又有一身极高的武艺,竟让她忘了,福奴今年其实也不过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呢。
*
灵州,长青客栈一间上房中。
浓重的酒味弥漫了整个房间,随处可见散落的酒杯。
“没了?”谢玄晃了晃从江池那里得来的酒罐,发现听不到一丝声响,把酒罐倒过来,竟连一滴酒也没滴出来,迷蒙混浊的眼中尽是失望,哪里还有半点曾经的睿智清明。
他坐在地上,随手甩掉酒罐,身子后仰倚靠着床沿。
江池给的酒自然不是凡物,喝了这酒,便能看见心中最思念的人,谢玄每喝一杯便能看见阿鱼一次,忍不住诱惑喝了一杯又一杯,竟然将整罐酒都给喝空了。
他以为阿鱼的模样是醉酒后臆想出来的,却不知道这酒真正的效用。
此酒唤做溯洄,饮酒时可以看到心中最思念的人,酒醉昏睡后可以梦到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场景。
如果不是靠着这酒,日日回忆与十七的过往,江池早就在一次次复活十七失败的打击中崩溃了。
谢玄此时还不知道溯洄的威力。
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对一切的感知都那么清晰。
他看到了立在石桥边的三水村的石碑,这块石碑上的字是他亲手写的。
三水村村民几乎都是渔民,少有读书的,即便有人读过书,写的字也是不堪入目。
所以在得知谢玄会写字后,村长拿了两条鱼,来到阿鱼家中,请谢玄帮村里写石碑上的村名。
阿鱼很为谢玄感到自豪,收了鱼,欢天喜地陪着谢玄来到石桥边写字。
谢玄看着这块石碑,想到阿鱼当时的模样,眸中闪过柔情。
他不禁走向石碑,想抚摸上面的字迹。
这上面的一笔一划,不仅有他的痕迹,也有阿鱼的。
也是在那个时候,谢玄才知道阿鱼原来有一手极好的雕刻手艺。
听到村长说还要请人描着谢玄的字迹把石头凿刻一遍,阿鱼立刻毛遂自荐。
谢玄还记得面对村长的质疑,阿鱼是怎么说的。
“我确实没刻过石头,但我刻过的木头,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保证不会失手,桑伯伯你想找人刻石头,应该不是拿两条鱼就能请得动的吧,还不如让我试一试。”
亏得她抓住村长不想多花钱的心思,这才得了刻石头的任务。
想到她急吼吼自荐的缘由,谢玄微微弯起唇角。
“你是不知道,桑伯伯家的大花生的小狗有多可爱,旁人想要都不给的,如今我帮了桑伯伯的忙,一开口他就给我了。”
远远的,一道欢快的女子声音响起。
谢玄错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