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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典卖契书

凌久时拿着钥匙站在门前。

门下台阶的三块青石板久无人踏足,踩上去的时候就两边晃动,还发出声音。

他就着那动静,将钥匙插进巨锁的锁孔里,稍微一转。

咔哒,锁开了。

像棺材板的两扇门吱呀着往两边去,露出了里面幽暗的破屋子,和直接往人鼻腔里钻的怪味。

进门的地方有个灶台,烟囱插在屋顶上,墙壁上都是青的黑的痕迹,连灶王爷的像都糊住了。

灶台的后面有个石头垒起来半圆,里面只有灰和两三根发霉的柴火。

而再往里走,就是一张床和一张四方桌子。

桌子上两三个破了口的碗,碗里还有莫名的浑浊积水,两条板凳上还挂着黑漆漆的抹布。

最里面靠墙有张木床,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个碗,上面还有个小窗户半开着。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家具了,床上的被褥凌乱发着怪味道,棉絮也是破损的。

再加上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满是洞还露着光的屋顶。

这个屋子,已经是破的不能再破了。

“这难道是以前偷子娘娘还活着的时候住的?”

谭枣枣捂着鼻子,将床上的被褥拨了拨。

结果那被褥翻倒的瞬间就开始蠕动,然后从里面钻出了好几只多足虫子。

“啊!”

谭枣枣吓的后退了好几步,离那张床远了点,然后脚下踢到了什么,骨碌碌的从暗处滚出来两三个黑罐子。

远离了虫子,她终于冷静了,蹲下来将那罐子拎起来

“这是什么?”

凌久时原本在窗户边看那个碗,听见动静走过来,就着谭枣枣的手看那罐子。

里面晃悠悠的好像有水声,凌久时凑过去在罐口闻了一下。

浓烈的酒气冲进鼻腔,这是个酒坛。

“酒坛”凌久时说。

“啊?”

谭枣枣一听就松手,将那罐子踢得远远的,小心脏吓的差点没过来。

她差点就触犯禁忌条件了,怎么不吓人?

阮澜烛也站在柜子旁边,想要掀起盖子,但柜子纹丝不动。

“这个柜子好像有锁”

凌久时回到他身边,送上了根刚刚从谭枣枣那里要来的发卡。

阮澜烛赞赏的对他一笑,把柜子上面的碗递给凌久时。

“这个拿着”

递完他就接过发卡插进了柜子中间的锁孔,开始来回的拨动里面的零件。

凌久时拿着碗看了看。

这碗就在窗户下,里面有很多黑色凝固的不知名东西,还盖了一片叶子。

应该是从窗户外面飘进来的。

他想起了那个罐子,于是凑近了碗闻,灰尘里夹杂着沉淀的药味。

“开了”

柜子被阮澜烛撬开,掀起厚重的盖子,瞬间又起了层灰。

两人都及时避开了一点波及范围,然后才凑过去看。

“怎么这么多小孩衣服啊?”

谭枣枣疑惑:“这屋子里没大人吗?衣服还都是碎的,哎这是什么?”

已经烂成一片片的衣服被拨开,阮澜烛从里面抽出了一只四方小木盒。

而那盒子上面居然还挂着一把小巧的锁。

谭枣枣在旁边看见了无语:“大锁套小锁的,还埋在衣服里,防备的可真严实”

“能撬开吗?”凌久时问

“我试试”

阮澜烛手拿着一根发卡,故技重施,塞进那小锁的锁孔里,来回试了好多次,都快要把锁拽下来的时候,终于开了。

“让我看看,是啥啊?”

谭枣枣伸着头看,里面摆着的是一叠发黄的纸。

凌久时拿了其中一张,仔细辨认。

这纸上写的是繁体字,不过好在除了一些比较生僻的,常用字都能看懂。

但凌久时越看眉心越紧,阮澜烛看他表情不对,问他:“写的什么?”

“这是一份典卖文书”

凌久时垂眸放下这张薄薄发黄的纸,将盒子里所有的纸全都拿出来。

阮澜烛跟着他转身,将屋子中桌面上的两三只破碗挪开,凌久时就把那一叠纸一张张铺在桌面上。

几个人低下头来仔细看。

真的是典卖文书,这么多满打满算起码有十张。

叫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一张典卖的都不是物品,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她叫做云娘。

而卖家的名字,叫做李大壮

条款上写明:

买家某某某,因家嗣凋零,重金求子,求典李氏妻云娘为吾家生子。

以年为期限,一年五两白银,过则停契,续约再谈。

从这些典卖文书来看,云娘是李大壮的妻子,她被李大壮以五两银子一年的价格,卖给了别人生孩子。

这些人家有的买了她一年,有的买了三年年,有的买了一年后又续约一年。

几乎每一张的卖家都不同,足足十张。

而这些纸张中,云娘的名字只出现在条款里,没有出现在画押处。

画押的地方只有李大壮和不同的买家。

谭枣枣的手腕都在发抖,她看着那些纸张不可置信地:

“这么薄的一张纸,这么小的几串字,就这么卖掉了一个人?”

“吃人的社会”

凌久时说着放下纸,有些不忍看了。

“这个叫李……大壮的”

谭枣枣拿起了纸又看了一眼,才确定了名字,愤怒道:

“这个畜生,没活了吗?卖自己老婆?他怎么不卖了自己去做男妓!”

听了这话凌久时就叹息,只开口说了四个字:

“封建时代”

在封建时代,若贫民是底层,贫民妇女则是底层的底层。

她们如同降落在尘埃淤泥中的花朵,一旦所托非人,只会遭受想象不出的践踏。

而这些苦痛在那个时代,只是寻常。

谭枣枣气的不行,胸口起伏着翻词翻量的继续骂着李大壮

但听着她骂人,凌久时却突然有些喘不过气,耳朵都嗡鸣起来。

破烂的屋子里,满桌的典卖文书前,他捂着自己的胸口,使劲张嘴吸气,还是忍不住的感觉窒息。

那些昨日感受过的浓烈的悲伤再次席卷而来,潮水般淹没了凌久时的口鼻。

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他的感受。

“快……”

凌久时都有些站不稳了,被阮澜烛扶住了一只胳膊。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说:“把这些纸收拾起来,快,快出去!”

看他状态真的不太好,谭枣枣也停下了骂人,快速收拾了那些纸塞进盒子里,然后一把拿过凌久时手里的黄血布。

三人夹着盒子和布就往外冲,一直到出了门,凌久时才终于吸到了口空气。

差点被憋死加上突然有了空气,他忍不住弯腰咳嗽,半晌才好了起来,然后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已经很老很老了,给了他们钥匙后,看起来更老了,像是一团即将散掉的架子。

他们风一样跑出来,老人也没有抬头。

阮澜烛低头问凌久时:“好点没有?”

“呼……好,好多了”

凌久时脸色还是白,但至少胸口不闷了,拽着阮澜烛往那个老人身边走

“老人家”

老太太抬起眼皮,无力的扫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旁边,谭枣枣抱在手里的小盒子。

凌久时也顺着她的视线落在那个盒子上,回头来说:“老人家,能和我们说说云娘的事吗?”

“嗯……”

老太太喉咙里发出声音,抱着拐杖瓮声瓮气道:“再没人问,老婆子就要全忘了……”

“让我想想……该从哪说起呢?她没出生,出生,长大,嫁人,对”

“该从这里,她嫁人的地方,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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