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扫晴娘完）
严师河的尸体躺在山路上，血流一地。
阮澜烛牵着凌久时走，那块给凌久时擦过血的手帕也被丢弃在身后。
天空云层一直在电闪雷鸣，但就是不下雨，不知道在等什么，亦或催着什么。
凌久时面无表情的上来，让吴琦和温晓都过来，四个人一起进了学堂里面。
此时学堂的正门是开着的，里面站着一个人。
人转过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居然是原本应该在玩家住所的npc。
老人灰白的胡须配着那张平和的脸，望着外面的四个年轻人说：
“进来吧，快要下雨了”
吴琦脖子上的伤口很疼，他的额头都是冷汗，但这些冷汗一半是因为里面那个npc。
那天晚上，阿南死去的那天晚上，吴琦也在窗户边看见了一点，正好看见这个老人举着雨伞，站在一群行凶的扫晴娘旁边。
所以他总觉得，这个npc就是危险的，十分危险。
“进去吧”
凌久时不这么觉得，他拉着吴琦就硬生生把他拖进了屋子。
四个人进去的一瞬间，几乎擦着他们的背就下起了雨。
“好险”
温晓说了一句，然后回头就看见了老人身后的许多扫晴娘，又被吓了一跳。
老人身后不仅有许多坐在书桌前的扫晴娘，还有一位面对着他们，坐在出去的门边的扫晴娘。
凌久时看了眼老人，又看了眼还坐在门前的扫晴娘。
他懒得猜了，直接问道：“您二位谁才是塾师，或者说谁才是门神？”
“我们都是”
老人看着他，平和宁静的阐述：“年轻人，你拿走了我的书”
吴琦被吓得不敢出气，对凌久时低声说：“你拿人家什么了？”
“您说的是这个吧”
凌久时对着阮澜烛伸手，阮澜烛就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本书，递给了凌久时。
凌久时拿过书，对着老人展开，书籍面上写着繁体的《汉书》。
这个游戏的设计者，因为用的是现代的搜索方式，所以设计出来的古籍也是现代能查出来的。
凌久时问：“这本书您是否通读过？”
“通读过”
老人背着手回答：“你想说什么呢？”
凌久时说：“我想告诉您，这本书里，就有解决这一切的方法”
他说着，指向了被做成扫晴娘的众人：“您应该也想要终止，这种用人头来止雨的邪术吧”
老人灰白的胡须动了动：“你能令暴雨停止？”
“不能”，凌久时斩钉截铁的回答，并说：
“即使是几百年后的现代，即使科技已经发展到您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地步，我们依然无法让气候改变，雨季终止”
这话说出来，老人的眼神就暗淡下来，有些绝望虚弱的说：
“无法解决暴雨，你所说的解决方法又是什么呢？”
凌久时垂眸：“您还记得村民为什么要止雨吗？”
“当然记得”
老人好像瞬间更加沧桑，身板却依然挺直。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
连绵的大雨一直不停，许多农田被淹没，庄稼都被泥水沤烂了根。
虽然没有到达水灾淹没房屋的程度，但庄户人本来就是靠天吃饭。
大雨下的所有人没收成，就等于断了多数人的生路。
“村民要止雨，是为了庄稼，为了生计，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解决庄稼靠天吃饭的问题呢”
塾师不可置信，但望着这个年轻人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又抱着几分希望说：
“如若当真，愿闻其详”
凌久时翻开了那本书，将其中的一页对准了塾师的面说：“请您念一下这段话”
塾师接过来，指着一行字说：“这里？”
凌久时说：“是”
塾师不解，但依旧照做念道：
“……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
念完了，凌久时指指那行字：“答案就是这句话”
塾师还是不太明白，低头看着那行字又默念了一遍。
“不是”，吴琦听得一头雾水，举手对他们说：
“您们谁能解释一下这念的啥吗，我不懂啊”
塾师抬头，刚想解释，后面一直站的老远的温晓突然开口：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汉代的时候有个太官，冬天种出了葱和韭菜等植物，说他用廊屋遮盖，从早到晚点着火，用暖气让植物反季节生长，也就是早期古人使用的温室技术。”
“……”
吴琦脖子上的伤有点疼，这会惊讶的忘了疼：“你怎么知道？”
温晓摊手：“这很难吗？就是一道高中历史题啊”
“……”
众人看着她，塾师问：“高中？这位姑娘，居然高中过？”
“不不不”
温晓摆手：“您别误会，我这个是学习到某一阶段，不是参加过科举的那种”
塾师还是不太理解，凌久时眼看着要跑题，拉回来塾师的视线说：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那句话的解释中的温室技术，我想告诉您的这个办法，虽然和温室技术不太一样，但异曲同工。”
“它在现代被称为大棚人工种植，简单来说就是和这位大官所做的一样，将农作物挪进遮盖住的大棚里来种植”
听完凌久时的话，温晓和吴琦都惊呆了，两人张大的嘴都能塞进去两个鸡蛋。
这也太疯狂了，古代哎，古代怎么可能实现得了啊！
显然凌久时也知道这很难，他怕塾师会打退堂鼓，于是又说：
“这个技术很难，但是比要暴雨停止更现实，且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您想想，倘若实现这件事，那从此以后，无论是不是雨季，所有人都依然能获得收成，自然也不会有人执着于用邪术止雨”
这么说真的会让塾师心动，他年纪很大，但并不愚蠢。
他能听明白，若此事能成，将是千秋万代利于民生的大好事。
可是……
“大鹏？人工？”
塾师听见了陌生又熟悉的词汇，多年都没有陷入过疑惑的老人眉心紧蹙，唯有求知欲旺盛。
他转身从桌面上抽过宣纸和笔墨，对凌久时说：“讲仔细些，我记下来”、
凌久时为难：“我没法跟您讲仔细，因为我不是学这个的，我只能讲个大概给您”
“啊？”
塾师顿住，手上的毛笔墨汁掉落在纸上：“那我该怎么做呢？”
凌久时温声道：“如果您愿意答应我，在下一批人来到这扇门的时候，您把人全都放走，而且之后再也不向任何过门人开放这扇门”
“那么我就帮您想办法，把那些关于大棚种植的书籍都带进来，无偿赠送给您”
塾师呆了好一会，然后放下笔站起来，对着凌久时和手躬身。
凌久时哪敢受这大礼，连忙扶住说：“您别这样”
“必须这样”
塾师抬起头，苍老的眸中含泪：
“心怀大善者，当得此礼”
听了这话，凌久时愣住了，一时没托住，让这位塾师恭敬的对他行了礼。
塾师行完了礼，课堂里很多的扫晴娘，包括他自己的那个，都渐渐消失。
整个学堂里瞬间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和老塾师本人。
这时候凌久时清晰的看见老塾师的脖子上有一条血线，应该是之前被砍头的伤口。
他垂眸，心中有些梗住，压抑的问：“您不怕吗？”
塾师抬头，面无犹疑，凌久时便继续说：
“在这个时代，即使我能完整的把书籍带给您，也很难实现那种技术”
“您有可能将要付出几年，几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去不断的经历失败，怀疑，推翻，重来”
“并且有可能，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会理解您在做什么”
凌久时的声音很轻：
“您将孤独的，走在这条独行路上，无人并肩，无人理解，胜败自渡”
门外大雨依旧，塾师腰身站的笔直，如松如柏。
他道：“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凌久时抬头，眸中挣扎问：“求教老师，何解？”
塾师说：“若自我反省后，仍旧认为自身的行为与立场是正确的，那么即使面对千万人的反对或阻挠，也应坚定不移，勇往直前。”
就像当初为了学生而自愿献上头颅那刻一样。
塾师并不畏惧生死，亦不畏惧艰难。
虽垂垂老矣，却是个真正的，坚定的，无私的殉道者。
“虽千万人，吾往矣”
凌久时默念这句话，随后照着塾师之前的礼节也行了一礼。
“多谢老师，学生受教了”
吴琦在旁边看呆了，说：“不是这种真行吗？在古代？”
阮澜烛抱着胳膊说：“很难，所以凌凌这么说，只是给门神一个希望，用以解开他的心结。”
“啊？”
吴琦差点惊叫出声：“那，到时候门神无法实现，不会追杀他吧？”
“……”
阮澜烛不说话了，连温晓也转过身，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凌久时和塾师说完，回头对他们招手：“走，回去了”
钥匙插进锁孔里一转，捆成团的线索掉下来，被凌久时塞给了吴琦。
几个人拉开门出去，临走前温晓问：“林哥，你答应的书之后怎么给门神？”
“我已经和塾师商量过了”
凌久时说：“等我们回去，找到下一个会进扫晴娘的过门人，委托他带进来给塾师”
“作为回报，塾师会尽力让所有人毫发无伤的拿到钥匙回去”
“然后呢？”，吴琦问
“之后……”
凌久时回头看了一眼后面，塾师撑着伞，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棵挂满祈愿牌的枯树。
这棵枯树下，曾有孩子们朗朗的诵读声。
“之后这扇门，就再也不会开了”
凌久时回过头，对其他人说：
“因为门神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而这将代替过去，成为他余生的全部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