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饭后,穆述称有公务在身便先行离开了,皇后要午憩,便让穆炎领着沈家兄妹三人去御花园逛逛。整个下午都是在赏梅、聊天和吃点心中度过的,沈惜辞很少说话,偶尔回答几句也只是应付了事…...
回到府上时已近黄昏,暮色渐沉。
马车停稳后,一阵寒风吹来夹杂着刺骨的凉意。
沈惜辞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这鬼天气可真够冷的!见马车不动,从车厢内探出头看向外面:“到了?”
“小姐,公子,到了。”家丁扶了几位主子下车。
三人往府内走去,沈惜辞憋了一天,此时总算可以松口气,“今日我表现得可还好,没有给二哥哥和二姐姐丢脸吧?”
沈惜影见她今日安静地反常,觉得稀奇,“窈窈今日表现没有一点差错,只不过你其实并不用如此小心谨慎的。”
“唉,第一次进宫没什么经验,少说总是没错的。”沈惜辞摆了摆手,笑得灿烂,语调轻快,转念间忽然想起今日那四公主看沈惜泽的眼神——含情脉脉,简直比猫见到老鼠还夸张呢,便随口调侃了一句,“不过我见四公主倒是对二哥哥另眼相待呢,那眼神都恨不得贴在你身上了。”
闻言,两人都顿住脚步看向她。
“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说着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穿过回廊,就是通往各自院落的路了。沈惜泽道有几句话要问沈惜辞,于是让沈惜影先回,这边把人带去了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约却不失大雅, 一幅水字画挂于墙角,书桌上放着几卷古籍,桌前铺着一席宣纸,笔墨香气淡淡萦绕。
沈惜辞坐到一旁的圆凳上:“二哥哥找我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见沈惜泽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囊,递到她跟前,沈惜辞瞧着颜色和上面的绣纹都有些熟悉,仔细思索了一番,才想起这不是自己丢的那只吗,居然被他捡到了!
“想起来了?”沈惜泽似笑非笑道。
沈惜辞连忙假意表现出惊讶之色,伸手接过来,发现里面是空的,想必图纸已经被他拿走了。“仔细一看,发现竟是我前几日不小心掉的锦囊,当时找了好久都不曾找到,怎么被二哥哥拾到了?”
“当真是窈窈不小心掉的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沈惜辞心里琢磨着,“二哥哥以为呢?”
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一再地撒谎,沈惜泽觉得心里一股怒火莫名生起,语气一改平日的温和,“那日我问你是否在春月楼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窈窈说没有,后来除夕那天晚上,我又问窈窈是否丢过东西,你还是矢口否认。若不是你丢下这只锦囊的那天王勤恰好撞见,我倒还真相信了。”
沈惜辞被这语气吓得怔住,第一次见到这人生气,原来这般吓人,他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那张图纸真是什么机密,但是又被别人捡去,酿成了大祸?
见她愣在原地半晌不说话,沈惜泽才惊觉自己好像语气重了些。
“你既已经猜到,何须问我。”沈惜辞垂眸道。
“你可知这幅图纸是何物?”
“不管它是何物,总归不是寻常之物,不是么?不然二哥哥又怎么会这般恼怒呢。”
那双大眼睛扑棱棱的盯着自己,心中不忍,说起来这事也不算大,半张私藏军械的图纸,就算被有心之人捡了去,也不会很严重,只是觉得这这丫头三番两次的撒谎,有些生气,是不相信他么?
“那图纸我看不懂,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军事机密,当时在春月楼玩儿的时候不小心被人塞进来的。我觉得这东西恐怕事关重要,因此没敢告诉别人在我身上。”沈惜辞解释道。
“既然你猜到很重要,又为何随意乱扔,若是被有心之人捡了去就不怕造成严重的后果吗?”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想着这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便不是秘密了,这样就不是我一个人承担风险了。”沈惜辞的动机就是这么简单,至于没告诉别人,是觉得好像没太必要,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竟然被他发现了。
沈惜泽听到这话不禁哑然,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见他不再继续质疑,沈惜辞暗自舒了一口气,“当时在春月楼,我见一小姑娘大约八九岁模样,矮小瘦弱,也不知何故,忽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撞到了那位倾城姑娘,之后就被他们的人说偷了倾城姑娘的东西,满大街追着打呢!”
沈惜泽听她不像在撒谎,便很认真地听着。
“那小姑娘别看瘦弱,手脚灵活矫健得很,倒像是专门经过训练的,连那些男人都没跑过她,后来就从我身边擦过,当时也没太注意,回来之后身上的锦囊就被人掉包了。”
少女软糯糯的声音娓娓道来,在房间里踱步,一袭翠绿色的罗裙摇曳生姿,沈惜泽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忽略了她的喋喋不休。
那身影仿佛是一株开在窗台上的迎春花,青嫩而鲜妍,让人一时舍不得移开目光。
“后来我怕惹祸上身便扔掉了,至此就不再提及此事,……”沈惜辞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道。
如此觉得倒是自己错怪了她,一时间失了分寸,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能够做到什么呢。
“罢了,这件事你也并没有做错,是我语气重了,吓到了你。”
沈惜辞听了微微挑眉,他现在就这么容易相信她的话了?方才不是还觉得她爱撒谎吗,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虽然心底暗暗嘀咕,但表面上却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二哥哥只要没往坏处想我便好,既然事情都问清楚了,那我就先回屋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惜泽点头应允,看着她快步离开。
回到竹铭苑,随衣和白缇正等着她,“小姐,您回来啦!”
“小姐您饿了没?奴婢给您准备宵夜吧!”白缇热切的问道。
摸了摸饿扁的肚子,今晚吃的确实很少,就扒了几口饭,于是点点头:“方才在宫中都没敢多吃,现下饿得紧,你让厨房给我煮碗馄饨吧,加点鸡蛋,再弄两碟荤菜。”
白缇欢喜地答应一声,立即去厨房准备了。
随衣在镜前给她卸下繁重的首饰,沈惜辞顿时感觉头都轻了半斤,“唉,累死我了。”以前当个打工人,日日盼着搞钱,如今到了这里,每日几乎像是泡在钱堆里,又忽然觉得头上这些金钗步摇压得人喘不过气,恨不得将这些东西全部摘下来才好。
“小姐今日进宫可还顺利?”随衣轻声询问。
“嗯。”沈惜辞懒洋洋的应了一声,靠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养神。“皇宫里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肃穆庄严...…”把能想到的形容词都用上了。
随衣听得入神,感慨道,“奴婢还是听那些说书先生这样描绘过呢,以为多少有点吹得过的成分,不过眼下听小姐这样说,又相信了。”
天子居所自然再气派也不会夸张,不过说到底也是座金丝笼罢了。
待白缇端来宵夜,沈惜辞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接过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
“小姐,您慢点吃,小心噎着。”白缇看着自家主子这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道,“这皇宫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怎么连口饭都不给人吃饱,看看都把您饿成什么样子了。”
随衣闻言嗔怪的瞪了白缇一眼,低斥道:“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万一叫人听见了,是要给小姐性惹上麻烦的!”
白缇缩了缩脖子,她只是嘴快罢了。“奴婢错了,下次不敢了,请小姐责罚。”
沈惜辞吃着馄饨,嘴里含糊不清道,“责罚什么,这是在家里,都是自己人,说了便说了,只要在外小心说话行事便好。”
累了一天,又将将吃饱,这困意很快就来了,两人伺候沈惜辞洗漱躺下后,随衣替她盖上被子,便悄无声息的退出内室,留她睡个安稳觉。
夜深人静,雪落成冰,屋外寒冷彻骨,屋内却温暖宜人,沈惜辞入眠得很快......
不同于睡得正酣甜的少女,与此同时的兰柏苑,沈惜泽已然惊醒,辗转反侧,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梦中的场景,残垣朽木的废弃小屋内有个妇人被几个嘴脸凶煞的婆子用白绫活生生拉扯悬挂在横梁上,血迹斑驳,一双眼睛悲伤又绝望地看着不远的一处缝隙,不停地摇头,似乎在示意着什么,不知门缝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她怀里掉下一枚指环,阳光透过门缝照射在指环上,使那东西蓝得耀眼,指环掉在地上的血泊中碎成两半,被血浸染地再也看不清颜色,而妇人最终被活生生勒断了颈项,再无挣扎,渐渐地那具尸体化作一堆枯骨。
沈惜泽猛地坐起来,捂住胸口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水浸湿,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这梦已经做过数次,从最初的害怕恐惧渐渐地变得习以为常,可是每当梦见这个场景的时候,仍然会莫名的心痛难忍。
他缓缓吐出胸腔里堵塞的浊气,这种心脏绞痛的感觉越发厉害,就好像心口缺了一块,让人窒息,究竟是因为什么会让自己对一个陌生的妇人产生这样骨肉连心的痛。
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眉角,忍不住又掀开被子起身披上大氅出了房门。
“公子,怎么还不歇息?”周邦刚起夜解手回房,瞧见沈惜泽穿戴齐整地站在院子里,知道他又失眠了。
“不用管我,你自去歇息吧。”说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风刮在脸上有些刺骨,让他更加清晰地思考起自己的症状,自十五岁以来,每年都会同样的场景梦到好多次,却始终想不起生活中一点一点与此梦境有关的人事物。
沈惜泽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因此觉得与其说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还不如说是过度劳累,导致精力耗费太多,所以才会做这样荒谬的噩梦。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人已走到了百景楼,快步朝楼上走去,远处瞧着灯火通明的阁楼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驻足而立,雪簌簌地下,人影若隐若现,伫立良久,像是不知道困似的。
却不知这样风雅的场景恰巧尽收刚如厕准备回房的沈惜辞的眼底,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地,被寒风已经吹醒了一大半,回房途中瞧见不远处的百景楼上有人影晃动,光线昏暗不辨真假,沈惜辞是个胆儿小的,这一看顿时被惊地完全清醒了,深更半夜的是个人都在睡觉,阁楼上那白晃晃的东西还不知是人是鬼。
“随衣、白缇,你们赶紧出来,有鬼。”沈惜辞叫得很大声,院子里的人全都惊醒了,纷纷跑出来。
随衣和白缇两人也跟着跑出来,看到沈惜惜指着阁楼的位置哆嗦个不停,吓得魂飞魄散,“百......百景楼闹鬼了。”
沈惜惜颤抖着唇瓣说不出话,一旁的两个婢女看了一眼那阁楼的位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于是竹铭苑内闹腾起来,叫了几个小厮去看个究竟,沈惜辞心里是惊慌,但眼下人多起来了,胆子便大了几分,也跟在后面想一探究竟。
此时的沈惜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远远看见竹铭苑内,一群人打着灯笼拿着棍棒朝这边的方向走来,不由蹙起了眉头,这是发生了何事?这般兴师动众。
本想在此观察一番,不料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人群越来越近,心里顿感不妙。
“你先上去吧,我腿有点软......”
“还是你走前面吧,你胆子大。”
“我......我不行。”
身后的一个壮汉唾弃了一口,“你们几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半夜摸到这里偷窃,我们抓他一顿,保准老实交代。”
“还是王富哥胆大,王富哥领头吧。”
说话间,沈惜泽就听见那叫王富的将手中的棍棒往地上重重一砸,吼道,“我去就我去,待我上去定要揪出那个装神弄鬼的贼人。”
沈惜泽听得是眉头紧蹙,本来刚平复起来的心情又被这群不长眼的家伙弄乱了,抬脚便下楼。
“哎哟——”领头的王富突然惨叫了一声,摔下楼梯。
沈惜辞已经很不耐烦了,“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几人爬起来准备逃跑,一听声音有些熟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二......二公子。”
沈惜泽板着脸,瞧见他们一行人狼狈的模样,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没......没什么。”领头的壮汉结巴着,赶忙扔掉手中的木棍,心里直骂娘,怎么偏偏是二公子,这三小姐眼神不怎么好使啊,这可把他害苦了。
胆子更小的小厮已经跪下认错了,“二公子恕罪,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惊扰了二公子的清净,三小姐说百景楼闹鬼,特让小的们来......来捉鬼的。”
这话说得多心虚啊,沈惜泽听了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这丫头半夜不睡觉来捉什么鬼,简直是胡言乱语。
“三小姐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传来了沈惜辞的声音:“怎么样,楼上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
“三小姐,不是鬼,是人。”楼上的王富大声应着。
一听是人,沈惜辞便安心了几分,也跟着上了楼,不料刚站稳便迎面对上沈惜泽冷沉的脸色。
“二哥哥你怎么在这里?那鬼......不对,那贼人可有抓到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呢?”
王富见沈惜辞还没明白状况,赶紧上前小声提醒,“三小姐,不是鬼,也不是贼,是二公子在这里赏雪呢。”
沈惜辞眨眨眼睛,才发现沈惜泽披着一件雪白色的大氅,于是再次确认,“是二哥哥?”
王富肯定地点头,沈惜辞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庆幸道,“原来是二哥哥,吓死我了。”
很显然沈惜辞并没有发觉沈惜泽已经黑透了的脸,反倒是一旁的随衣注意到了,心中暗暗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
“三妹妹这么晚还不休息,莫非就是为了来看捉鬼这趟热闹?”
此时的沈惜辞才听出了语气中的不对劲,回过神才惊觉尴尬了,她连忙摇头否认,“我半夜起来如厕,忽见这边一个白影若影若现,睡得迷迷糊糊间一时没瞧清楚,这才闹了误会,二哥哥别见怪。”
“既是误会那还是早些回屋休息吧,别冻坏了身子。”沈惜泽说完,便拂袖而去。
沈惜辞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