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蹴鞠场在妆园的西侧,时至午时,场子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场外的观赛台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只有少数的位置还空着。
赵氏去了妇人的那一处,沈惜影领着沈惜辞在小辈这边的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很是恭敬地甜茶添果盘,此时沈惜辞注意到赵氏几米远的另一处一位妇人正往她那边瞧,两人坐着的那位夫人穿着素净却不失华贵,再加上坐席也和赵氏并排着,想来身份也是不凡,只是那副面容却不如赵氏这般和蔼仁厚。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心微蹙,看着赵氏的神情略带一丝警惕,,沈惜辞也直盯盯地看着,像是在辨别那位夫人是对这边有什么不满还是天生便是这样不苟言笑的一副严厉长辈的嘴脸,但总归这种表情让人觉得带着敌意。
那位夫人也注意到了沈惜辞盯着她看,便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去了,似乎刚才那眼中的警惕之色仅仅是错觉,沈惜辞便也收回目光。
比赛尚未开始,沈惜影和别的世家贵女客套地应付着,不在长辈处,这些姑娘们倒是放开了许多,只听见她们聊着今日在此处遇见了哪家的公子,是何模样,看起来都满怀期待的,仿佛这场相亲大会就是个个都会觅得如意郎君似的。沈惜辞虽然对相亲没什么兴趣,不过估计今天的瓜应该很好吃,所谓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珠联璧合……她脑海里幻想着这样的画面,且看今日能成就多少对姻缘。
“你啊!”沈惜影伸出手指戳了戳沈惜辞的额头,语气温柔:“在笑什么呢?”
沈惜辞摸了摸额头,调侃道,“今日不知会有哪位俊彦才子能得二姐姐青睐做我的二姐夫呀?二姐姐可要好好挑选,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这话虽然带着调侃,但也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这个堂姐能有个好的归宿。
沈惜影见她嗓门也不知道收小一点,顿时有些害臊,佯装要打她,“窈窈你个姑娘家,小声点,被人听见怎么办?”
沈惜辞眨巴着眼睛,“好好好,我不说了。”姑娘家脸皮薄,玩笑点到为止便好了。
正说着,突然一阵欢呼雀跃,原本坐着的姑娘们纷纷站了起来,看向蹴鞠场外围的方向,只听得一片喧哗:“裴世子来了。”
众人顺着视线望去,只见一名少年踏步而进,沈惜辞见那裴梓淮已然脱掉方才穿的一身宽袍大氅,换上了干净利落的束袖窄腰短打劲装,发髻用玉簪挽起,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干练,神采奕奕。裴梓淮目不斜视地便往坐席一边走去,方才那位严肃的夫人忽然展颜看着向她走近的少年。
“母亲。”裴梓淮拱手行礼,裴夫人夫人给儿子整了整衣襟,聊了两句,裴梓淮的目光随即扫过全场,在看到沈惜辞的那刻他明显愣了愣,两人目光对上,为了表示礼貌,沈惜辞便扬唇回以一笑。少年朝她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此时的裴梓淮瞧着也并没有方才在湖边遇到的那般轻佻纨绔,果然叛逆少年在长辈面前也还是要收敛着做个乖儿子的。
“世子,这里请。”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高台下,拱手向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裴梓淮朝他轻点下颌,随后便跟随着男人往蹴鞠场内走去。
过了片刻,场内已经聚集了左右两军,左军以裴梓淮为首,右军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面容和蔼,只是里面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肤色比起裴梓淮略微显黑,五官虽然还算端正,但那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显得整个人小气几分。一群人叽叽歪歪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只见那人一脸嚣张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把对面放在眼里。而他的对手裴梓则一脸淡然,甚至连看都没看他。
那少年装模作样做了个请的姿势,裴梓淮便从容地跨入球圈,与对面的左军成员隔着半丈远的距离站立,
赛场外围教正鸣笛击鼓为号,宣布蹴鞠比赛开始,两队人开始了正式交锋。
只见左军队员率先踢出了一脚,那球在半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飞了出去,传给了裴梓淮,右军见状,立马紧追其后,试图将球截断,但是那球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看清便又飞了出去,接连几次,右军球员都扑了空,裴梓淮依旧稳稳当当的将球控制在自己的范围之内并以精准的速度踢如风流眼......
“我就说裴世子是个厉害的!”周围的有人夸赞道。
沈惜辞听见了这句话,不禁抬眸看向场内如火如荼的氛围,见他神态平静,一派闲适,看起来确实有两下子。
其实沈惜辞看不懂球,问沈惜影她也说看不懂,但见身旁的讨论的激烈的少女,觉着她们一定看得懂,想着凑上去问一问,谁知几个少女竟被她问得哑然,一时也答不出来。
最后有人来了一句,“裴世子那样矫健挺拔的身姿自然是不会输的,现在裴世子以两球领先了。”
沈惜辞疑惑,身姿跟球技又必然联系吗,“姐姐们说得倒是有一定道理,只是我见那右军的球头人长得的也俊朗,身手很是敏捷。”
有少女掩口笑着:“你说的是中书侍郎薛渡薛大人吧?”
“中书侍郎?”
少女们点点头,解释道,“薛大人是不错,只可惜分到了右军,人分心散漫,那镇北将军的公子董檀孤高自傲,你看现在一个球都还没成功截到。”
此时的妇人一遍坐席台上,看着场内的比赛也在窃窃私语,不时地交口称赞。
她们看得不当然也不单是比赛,更重要的是未来女婿人选,对于看不懂球赛的人来说这种比赛实在是有些乏味,再加上方才许是水喝多了,眼下有些内急,于是便准备偷偷开溜,等比完了再回来。“二姐姐,我去如个厕,去去就回,你好好看着。”
沈惜影拉住准备跑路的沈惜辞,小声地嘱咐道,“可别跑远了。”
净房修的位置比较偏,在后院的的西侧最拐角处,除了如厕,鲜少有人经过此处,大概这妆园各处也就茅厕这偏僻之地无人看守吧,要真有人守着也怪尴尬的。
旁边几米处便是一面高墙,从净房出来,找了个池子净了净手,便准备四处闲逛一下,此时人们都在蹴鞠场看比赛,倒是安静了许多,沿着碎石砌成的小路,悠然自得地漫步,突然听到隔壁墙的对面一阵嘻嘻索索,似有打斗声,刚准备听个究竟,就被墙底洞口突然钻出的不明之物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定睛一瞧,竟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她神情慌张,顾不得害怕,赶紧爬过来,对上沈惜辞的脸那小姑娘也是一惊。待看清脸后,沈惜辞觉得这人有些面熟,还没等反应过来,女孩便以最快的速度溜之大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她跑似的,只留沈惜辞一人僵在原地,风中凌乱......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只隐隐约约听得几声粗鄙低沉的男人嗓音,“主子,人这里便没了踪影,肯定跑去隔壁了,还继续追吗?”
话语间,似乎是想要冲进墙洞去抓住那逃跑的小姑娘,可又碍于主子在侧,不敢造次。
墙对面的动作停止了,很快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即,一道十分好听的男声响起,“罢了,先回去,不好惊动隔壁。”
停了半晌,隔壁似乎没了动静,沈惜辞呆愣片刻才缓过身,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况,方才大气都没敢喘一口,就怕被人听见杀人灭口,不敢再此多做停留,她匆忙离开。
回到前院时,沈惜影告诉她比赛已经进行了一半,参赛人员也在中场休息,裴梓淮的左军阵营暂时领先两分的优势,另一边的右军阵营也不服气的样子,那个叫薛渡的倒是很镇静,只是眼光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看过来,大方却又不失礼数,引得一些姑娘们春心荡漾,都以为在看自己,听她们说这位薛侍郎深得陛下赏识,除此之外还品行端正,又相貌堂堂,而且最重要的是如二十有一,却一位侍妾都没有,更别说正房了,若是真能得他的青睐的话,那对于门第较低的人家来说也是一件美事了,这以后家族不都得跟着平步青云啊!
沈惜辞坐在一旁默默不语,脑海中还在思考刚才的事情,顿时猛然惊觉,那个逃跑的女孩儿就是前些日子在春月楼遇到的人,这瘦弱的身躯却有着敏捷的身手,还有方才她看到自己也一副见鬼的表情,显然是认出她了!
沈惜辞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那日自己身上莫名其妙被调换的锦囊果真是她使的诡计?遇到两次她都是被人追着打,这其中定有什么缘由。
“薛侍郎这是在看谁?”
“嘻嘻,莫不是在看我吧?”
“你瞎说什么呢,薛侍郎可认得你?”
“去年陛下寿诞,我与薛侍郎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想必今日再次重逢,他是在像我打招呼呢。”
“去年见过一次,怕不是早就忘了,张小姐许是自作多情了吧。”
“......”
沈惜辞觉得她们这越说越离谱,一个个的未出阁少女在长辈们面前个个都装得温顺听话、知书达理的,怎么离了长辈凑一堆却和现代的闺蜜团八卦的样子如出一辙?
谢初桐不以为意,“瞧你们那一个个不知脸面的样,人家不过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引得你们这般没羞没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勾栏瓦舍的窑姐儿在招揽客人呢。哪还有一点世家千金该有的样子,丢死人了。”
“谢小姐,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没羞没臊了。”有人反驳道。
“你!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伐,却无一例外地被谢初桐堵了回去。“我可说错了?”
“你门第倒是高,不过堂堂丞相大人的千金再自视甚高,在裴世子面前和我们此时又有何差别?若我们是娼妓,那谢小姐不过也是个娼妓中的花魁罢了。”
这番话像是戳中了谢初桐说的心事,站起来扬手准备给那人一记耳光。
旁边有人劝阻,“谢小姐,今日好歹也是大场面,众目睽睽之下这巴掌若真扇下去,恐怕谢家也难堪。”
“哎呀,不过是几句玩笑,谢小姐何必当真?若一会儿真引来长辈们,对大家名声都不好。”
谢初桐甩袖坐下,这一巴掌没有打下去,最后悻悻收了手。冷哼一声,转过头懒得搭理这群蠢货。
沈惜辞在旁边也看傻了眼,扯了扯沈惜影的衣袖,“二姐姐,这场面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这谢小姐虽然说话口无遮拦,时常明讽暗讽的,但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不会出事的。”
沈惜辞点点头,不过这谢初桐那嘴是真欠,这短短大半天的时间就给人怼了两回,得罪了好些人,要不是仗着她父亲,恐怕她是走在路上都要被人给闷几棍的程度。
中场休息结束,比赛继续,两支队伍一蓝一红在场内继续较量着,那球在弹起又落下,辗转于各人脚上,却始终不曾着地,偶尔球传到对方阵营的人手中,引发一阵欢呼雀跃。场内的人在紧张激烈的较量着,场外的观赛人员亦是热血沸腾,时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局势。
正尽兴得激烈之时忽然有人许是力气使得大了谢,球直直越过风流眼飞向了场外,在众人傻眼之时最终落地。
球落的地方,正巧走进来两个人,玄衣男子笑道,”怎么,本殿打扰各位雅兴了,竟用这样方式来赶本殿离开吗”
本殿?沈惜辞心中咯噔一响,这人是皇室。
沈惜辞看到方才不小心踢球过界的薛渡,急忙上前跪了下去,“二皇子殿下,是臣失礼了,请殿下恕罪。”
原来是二皇子穆韦。
穆韦闻言,嗤笑一声,“真是好生稀奇,薛大人今日不当值么?怎么也来这里了?”
“今日臣恰巧休沐。”
白衣男子摇着折扇走上前,悠悠地开口,“薛大人如今尚未娶正房夫人,想必此次已然打定了注意要来这里寻个美娇娘吧。”
“也是,之前父皇多番要为你指一门婚事,你总是推脱,本殿还说你要孤独终老,不想今日竟然想通了?”
“让殿下和钟老板见笑了。”薛渡言语之间透出无奈之色。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穆韦身后的白衣男子扫了扫在人群中的众人,那眼神像是在寻找什么?莫不是在找刚才的那个小姑娘?这个想法让沈惜辞有些不安。
“不知钟老板在找什么?”薛渡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
“说来话长,方才在下正与二殿下在隔壁喝茶,一时聊得尽兴便放松了警惕,竟被一小毛贼偷了一块玉佩,有人看见从西侧的拐角处钻了洞口逃到了妆园里面,便想着来看看是否能将玉佩追回。”
沈惜辞微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石砖,暗道果真如此,那方才隔壁被叫主子的应当就是他了吧。
说着又满脸歉意地向众人施了个礼,“玉佩本不值几个钱,只是那是家父留给在下的遗物,这才惊扰了各位,还望见谅。”
“贼?”众人顿时警觉起来。
“这妆园到到处都有侍卫把守,贼人怕是逃不到这里来吧?”
“那贼人身手敏捷,且身形瘦小,不引人警觉,就算见到了恐怕也没太注意。”二皇子穆韦解释道。
众人了然,原来如此。
“方才大家都在蹴鞠场比赛,估计也没人注意到是否有人贸然闯入。”薛渡回道。
“方才沈家三小姐不是去如厕吗?净房就在后院西侧,不知可见着有可疑人员进来?”也不知是谁突然来了一句。
沈惜辞心里暗骂,这人是故意来害她的吧。
“哦?不知哪位是沈家三小姐?”穆韦和那位钟老板闻此朝这边缓缓走来。
穆韦身着一身玄色镶金的大氅,神情严肃,而他身旁的那位钟老板则一身白色长衫,墨发半扎着,手执一柄折扇,大冬天的也不知是冷还是热?还是这扇子是那些所谓的翩翩公子的标配?只见那人正用余光打量着她,那个眼神简直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让人不禁打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