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远方的消息
康盛二十七年二月中,北境还是酷寒。
得知爱子身死的消息,董道衡请命回京,穆述以北境动荡不安,需得力干将稳守边境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圣旨中写到,纵火之人已然伏诛,并下令从皇家府库中调拨了一笔银钱为董檀办理后事,其爱子可以安息,让董道衡安心驻守,勿生旁念。
伊州城内,北府军营一如往常地练军、操练,却不见主帅营帐内,一个中年男人独自立在帐帘前沉沉地看着外面训练有素的将士,不知在想些什么。
营外响起人声,一个身穿铠甲、头戴盔帽的士兵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在那中年男人身前:\参见董将军。\
中年男人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那眼底不可察觉的一丝忧伤,看了营帐中央单膝跪着的士兵一眼,点了点头道:\你来了,起来吧。\
那人站起身来,恭敬答道:\是。\
“褚远野,本将没叫错吧?”
男子应声道,“将军好记性,正是。”
董道衡点点头,“你来北境有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了吧。”
“这身盔甲穿得可还习惯?\
“挺好,谢将军挂怀。\
\嗯,\董道衡微笑点头道:\既然合身,就继续穿着它吧,本将军即刻会下令,正式任你为北府军百夫长。”
董道衡看他脸上并未有很大的惊喜或波动,心里更是认可了几分,不过还是有些好奇,问他,“别人升职都是喜形于色,你怎么反而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莫非是觉得这百夫长的位置不满足?”
褚远野不急不缓地说道,“回将军的话,不是,只是这在属下的意料之中,是以不觉得有太意外罢了。”
\哦?\董道衡挑眉,\为何?\
褚远野回道:\因为属下知道,自支援景州赈灾一事回来,将军您虽卸了属下临时百夫长的职位,但却把属下调出火头营,安排在了北府营,因此属下便想将军应该是记住了属下的名字,并且这几个月也一直在给属下表现的机会。”
褚远野一番话让董道衡听得暗自点头,\呵呵......\董道衡闻言哈哈大笑,\褚远野,你倒是个聪明人,本将军果然没看错,当初你能独自一人从雪狼山活着出来本将军就觉得你意志力非常人,后来在景州又表现出色,临时上阵也能带着这百来号人安然回来,在北府营这几个月也同样低调谨慎,是个可堪大用之材。”
“属下不过是全凭将军调遣,自然要做好的本分。\
\我且问你,你可愿担下这百夫长的位置,从今往后在本将军身边效力?\
\属下愿意!\褚远野毫不犹豫答道。“谢将军提拔,属下自不会辜负将军的信任和厚望。\
\好!\董道衡赞赏一声,\你既是我北府将士,以后我自不会亏待你。”
“属下遵命。”褚远野躬身施礼。“将军,属下当下有个请求。不知将军可否允准?\
\但说无妨。\
\如今属下任百夫长一职,但当初与属下一同到北境的兄弟们如今被分配在各营,只是连一个正规的训练都得不到,属下斗胆想请将军下令,让他们能随同各营将士一起训练,早日以功抵过,摆脱罪籍。”
“没想到你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此事不难办,待我下令,你就去通传。\
褚远野闻言心中顿时一松,拱手道:\谢将军成全。\
从北府营出来,褚远野便将董道衡的命令通传下去,军马场内,有人小声议论。
孟绛拍了拍褚远野的肩膀,“兄弟们这回可算是有点盼头了。”
“听闻董将军的公子不久前死了,死在了宫里,前些日子他想回京奔丧,被陛下一道圣旨回绝了,你今日进去的时候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吗?”
褚远野倒是没注意,而且这种消息肯定不会大肆传播,“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二致,便是有,也不会轻易叫人瞧出来。”
“也对。”
“阿野,你可要跟着董将军好好干,以后兄弟们就跟着你混了。”孟绛一拳擂在他胸口处,笑道:我先走了,有空咱们再聚聚。\
褚远野踢了他一脚,“出息,滚犊子!\
孟绛笑骂一句,转身走了。
夜半时分
嗷呜~一声长鸣打破了北府军军营的寂静,紧接着就是嘈杂的人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褚远野被吵醒,披衣坐起身来,出了营帐,看众人围站在一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纷纷指指点点。
褚远野一愣,走过去一看,一匹通身皮毛雪白的狼被关在笼子里,一支利箭刺破了它后腿,头被笼套套住,血迹斑驳地流了一地,狼的两个前腿还保持着跪立的姿势,显然是刚受了伤,正虚弱地哀嚎。
雪狼见到来人,情绪似乎激动了些,喉咙中发出低吼,四肢挣扎着想要挣开笼子。
褚远野问旁边的士兵:\你们在哪里抓到它的?\
“褚百夫,这雪狼半夜闯入北府军营,伤了好几个士兵,我们好不容易把它控制住。”
褚远野走近雪狼,伸手往笼子里摸了摸,似是在安抚,随后对众人道,“此狼或许是误闯,若它的同伴发现它不在,找到这里来就麻烦了,这样吧,它伤了几个人,我替它补偿,然后再送它出去。\
“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在嚷嚷什么?”
众人侧眸一看,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北府营千总陈丘。
“陈千总。”众人连忙抱拳行礼。
陈丘冷哼一声走近,目光阴恻恻地看向褚远野,语气略带奚落,“呵,想不到褚百夫倒是个心地良善之人,竟对一个畜生都能心生仁慈之念。”
褚远野面对着陈丘,也不惧他,淡淡道:\陈千总多虑了,属下只是怕它引来狼群再伤害到其他人罢了。\
陈丘似乎对它起了几分兴趣,围着笼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雪狼,“我看这匹狼是十分顺眼,待训训给我当个看门的畜生倒是不错。”
“陈千总缺条看门的犬,大可以去市集上挑一条上好的,岂能要一匹野兽生充当宠物?狼性难化,只怕届时会伤人伤己。”
陈丘并不把褚远也的劝解当回事儿,反而听在他耳朵里便觉得有些被小瞧的意思,,顿时不爽,脸色沉了下来,“褚百夫觉得本千总驯化不了区区一匹受伤的雪狼?”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上下打量眼前的人,轻蔑道:“至于看门犬,褚百夫觉得哪条更合适?我瞧着眼前这条就不错,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眼前?众人一阵唏嘘,小心翼翼看向褚远野,见他神色晦暗,手握,心下有些惴惴,仿佛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就在气氛凝固之际,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人,“陈千总,小的前些日子在街上正巧看到一条品相上好的猎犬,眼下千总提出来,小的忽然想到此事,若千总有意,等哪天小的给您寻寻?”
陈丘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男子吓了一跳,抬脚踢了他一脚,“混账东西,冒冒失失。\
青年若无其事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陪笑,“陈千总别怪罪,小的也是想为千总尽些绵薄之力......\
“本千总需要什么轮得到你操心?\随即瞥了褚远野一眼,道,“这匹狼本千总要定了。”
说罢,便命人抬了笼子往自己营帐里去,身后的褚远野想拦,却被他身边那个人拦住。
那人冲他摇头,意味深长。
褚远野皱眉,不明所以,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那人的话语中有几分警告的意思,当下也没再上前。
“行了,都散了吧,该休息的去休息。”褚远野冲周围的士兵挥挥手,众人纷纷散了。
“多谢了!”
“褚百夫客气了。”青年笑笑,“不过我看褚百夫不像那般冲动易怒的人,怎么方才差点和陈千总打起来的样子。”
褚远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人总有冲动的时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籍。”
“我叫褚远野。”褚远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踢你,你怎么不躲?”
张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是不躲,主要是没反应过来。”
\哈哈。\褚远野朗声大笑起来,“我以为你是故意站着让他出气。”
“我看方才陈千总似乎有些故意针对你,褚百夫莫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褚远野不欲有意与陈丘这人为难,“只不过上个月他们组队蹴鞠,另一队缺了个人,临时拉了我上阵,场内他故意使计将我绊倒,我便还了回去,后面比赛他们队输得有些惨,大约有些怨气。”褚远野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那难怪了,他这人了记仇的,私心重得很。褚百夫以后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嗯。\
\那褚百夫早点休息吧。\
\也好,你也早些休息。\
回到营帐后褚远野还是有些辗转反侧,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次日,营中听人说陈丘在训狼时被撕咬了几口,伤了手臂,陈丘命人将雪狼打得半死……
第三日,陈丘家中遭了贼,雪狼被人偷走,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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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盛二十七年三月下,沈惜辞还不知道自己寄往辽州的第一封信此时已经到达。
书房中,收信之人一字一句斟酌着,信笺上的字迹清秀潇洒,就如同写字的人一般,只是这一行文字却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俏丽的面容:
二哥哥,见字如晤。
不知收到这封信时已是几月,二哥哥可否安然抵达辽州?
自你离京之后,上都风云变幻,大小事皆有之,与此同时,二姐姐有身孕了,你我要做舅舅和姨母了,也不知你回京之日他是否都能开口喊舅舅了,只是二姐姐生产之日你恐怕是赶不回来,不过见面之礼还是不能少哟。
辽州山高路远,望自珍重,若有时间,记得给窈窈回信,跟我说说辽州的所见所闻,不然我在这宫里的日子乏闷无趣。
窈窈亲笔!
信的右下角最后还有几个变换的笑脸。
沈惜泽忍俊不禁,觉得新奇,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信封里,又拿了一张空白的信笺,提笔落下:
窈窈,展信安好
眼下已是三月下旬,为兄已安然抵达辽州,替为兄向惜影道喜,舅甥见面礼自不可少,待我消息。
辽州一草一木如今与我还未相熟,待来日定与你细细道来。
勿念!
末了,也学着少女的样子,画了一张笑脸。
“周邦!”
“公子有何吩咐。”
沈惜泽将封好的信递给他,“尽快送去驿站,不要耽搁了。\
\是。\周邦将信纸小心翼翼收好,\崔老板那边说要给崔老夫人过寿,递了拜贴邀您两日后去他府中赴宴。\
\嗯。\沈惜泽颔首。知道了。\
两日后
应崔澎的邀请,沈惜泽赴宴崔府。
崔氏作为辽州第一世家,其府邸位于辽州城最繁华的地段,规模宏大,占地颇广,府中花园石台错落有致,和南方建筑的精巧典雅不同,这里带着浓浓的北方豪放粗犷气息。
远远见来人,崔澎掀了掀衣摆,跑两步下了台阶,朝沈惜泽迎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着华丽的妇人。
“沈大人大驾光临,崔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崔澎抱拳拱手作揖,一派热情,妇人也欠身行礼。
妇人抬头一刹与沈惜泽四目相对,妇人瞳孔定了一瞬,沈惜泽看出那表情不是好奇,反倒像是透过自己看这别的什么,一如当初崔澎初见他一样。
这种审视让沈惜泽觉得被冒犯,微微拧了拧眉,“想必这位便是崔夫人了,不知道是否是来迟了,才惹得崔夫人不悦?”
妇人一听青年语气中的不满,崔澎见自家人的失礼,赶紧赔罪,\哪里哪里,沈大人说笑了,内子没见过世面,一时间见大人风采翩然,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实则并无不敬之处。\说罢,又对身后的崔夫人小声呵道,“不是说快开席了吗?你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菜没准备齐全,沈大人可是贵宾,怠慢不得。”
“沈大人,的确是鄙妇不懂礼数,请见谅。\崔夫人也连忙道歉,随后又跟崔澎道,“妾身这就下去准备,看看还缺些什么。”
“宴席还未开始,沈大人快里面请。\崔澎引沈惜泽入内。
“既是崔老夫人的寿辰,那本官自然先去拜访下崔老夫人,崔老板继续招待宾客,拨个人引我去便可。”
崔澎招了一个机灵的家丁引着沈惜泽往正堂而去,自己则留下继续迎客。
沈惜泽淡定从容阔步入了大门,一步一跨,目不斜视。
“诶,听说那位就是自上都远道而来的沈大人”院中有人低语。
“据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兼辽州观察使。”
“我听说他的父亲是当今太尉大人,皇后娘娘和当朝安国公还是他的姑姑和叔父。”
一时不远处的亭中像是炸开了锅,原本这副好皮囊加上身居要职就已经引得群芳钦羡不已,眼下又听说家世显赫,皇亲国戚,便更是令人趋之若鹜。
“沈大人。”对面传来少女轻唤。
“咱们公子魅力真大,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周邦笑着打趣。
沈惜泽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不加理会。到了正堂时,开宾正给崔老夫人祝寿。崔老夫人红光满面,神采奕奕。
“大理寺少卿兼辽州观察使沈惜泽赠福寿宝盏一对,祝老夫人福禄双全,寿比南山。\
“沈大人有心了,老身谢过。”崔老夫人让人把贺礼小心接过来,又让管事婆子呈上茶水。
沈惜泽见状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坐了一会儿,崔氏几个孙辈依例给崔老夫人磕头祝寿。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跪成一排的孙辈,\好好好,都起来吧。\
\谢祖母。\众人起身,各自落座。
\沈大人,你今天可是稀客啊,我听犬子说你从上都一路北上,舟车劳顿,想必累坏了,今日粗茶淡饭还请沈大人不要嫌弃。”
沈惜泽颔首示意。
“评儿,春儿,你们过来见过沈大人。”
崔若评和崔若春兄弟二人闻言,一前一后走过来毕恭毕敬给沈惜泽行了个礼,“见过沈大人。\
\二位公子仪表堂堂。\沈惜泽客气疏离,“崔老夫人真有福气。”
崔老夫人一时间晦涩不明,似乎并没有因为沈惜泽这话而大喜,只是转动着左手大拇指的扳指,勉强笑笑。
宴席至夜幕降落,出了崔府大门后,沈惜泽面色恢复往常的清冷。
“这偌大一个崔府,崔老夫人竟只有崔澎这个单传,膝下几个孙儿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这人丁也真够稀薄的。”王勤吐槽道。
周邦不理会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只是跟在沈惜泽身后,像是发觉了沈惜泽的心事。
“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周邦,帮我查查今日崔老夫人戴在手上的那枚孔雀蓝的琉璃扳指从何而来。”
“扳指?”
“我见今日戴在崔老夫人手上的扳指和之前崔澎的一模一样,许就是崔澎的那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