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开与回家
1955年7月10日,星期天,华夏海省晨曦市。
兰君一早来到生母留给她的小洋房,给阿睿做了针灸,耐心地讲解接下去的康复注意事项,和他一起烧菜吃饭洗碗散步,最后,又陪他上了床。
“嗯!”年轻男子发出餍足的喟叹,舔着她的耳垂呢喃,“君姐,今晚留下好不好?”
“好。”
“真的?”年轻男子桃花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用力把她圈入怀中。
兰君倒吸口凉气。没想到,只是随口应付了下,他就激动成这样。以往,她总是享受完就离开,从不留宿。
心中没来由地生起点愧疚,越发温顺配合。
当年轻男子身体再次猛颤时,攀附在他光滑背脊上的手突然在虚空一抓,比发丝还细的银针陡然出现。
还闪着悸动光芒的桃花眼缓缓闭上。
帮他擦拭干净,套上衣服,盖上毛巾毯。
累虚脱的兰君最后给自己扎了两针,才渐渐恢复点力气收拾好自己。
最后看了眼像睡美人似的男子,把一只塞满了钱票的信封放在枕边。
毅然转身,悄然离开。
东方制药厂家属大院。
兰君看着进出了四年的大院,有些踌躇。
以前,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公婆和小叔子对她都极好,让她体会到家的温暖。
可是,为了“反抗包办婚姻”离家出走四年的丈夫忽然回来,竟让她生出股陌生感。
走入家属院,缓缓走到位置最好的小洋房前,阮家,她的婆家。
门突然开了。
太阳余晖给门内人身上的白色布拉吉染上了点红色,黑皮鞋,微卷的头发用披在肩头,涂了淡淡的口红,整个人显得洋气又精神。
陈娟,和兰君的丈夫阮耀祖青梅竹马,一起去了国外,如今又双双回国。
她和兰君的缘分却不止于此。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同地生,却被抱错。一个在女先生陈书梅宠爱中娇养长大,一个在村妇丁香花虐打中讨生活。
两人18岁时,21岁的阮耀祖路过兰君所在的地区,被土匪绑架,兰君舍命相救。逃跑途中,兰君受重伤,阮耀祖将她带晨曦市接受治疗。
阮家看清兰君的长相时疑惑,与阮家世交好友陈书梅极像。陈书梅产生怀疑,调查取证后去找到丁香花对质。丁香花不得不承认,自己为了让亲生女儿过上好日子,故意错抱了孩子。
两个女孩的生活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阮耀祖因为兰君救他时伤了身体,失去生育能力,心生愧疚之下想和青梅竹马的陈娟分手。
陈娟拒绝。在两人纠缠不清之际,兰君生母陈书梅突然失踪。
阮家顾念与陈家的多年情分,以及兰君对阮耀祖的救命之恩,将兰君娶进家门。
被逼急了的阮耀祖趁家人不注意,跳窗而逃,带着陈娟一起去了国外。
兰君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她,没想到,她不但跟着阮耀祖回来了,还来了阮家。
陈娟见到她,先是愣了两秒,然后才像突然认出她似的,笑容十分灿烂亲切,用一副主人家的口气招呼道:“阿君你回来啦?快进来,要不是喝绿豆汤?我下午刚煮的。”
她的声音刚落,身后就多了个人。
高大硬朗,一身正气,看着就像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当年兰君情窦初开,遇上英俊又有英雄气概的阮耀祖,一下子就喜欢上对方。
几年不见,军装换成白衬衫,胸袋里别着支钢笔。为他添上几分儒雅成熟的男人魅力。
可惜,兰君心中再无半分悸动。
阮耀祖见到她,表情和陈娟一样,愣住。
在他记忆中,兰君虽黑瘦,却很漂亮,笑起来明媚阳光,话不多,喜欢捏着麻花辫尾。
尤其害羞低头时,那份纯真质朴的美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承认,曾经,怦然心动。
可眼前的人,完全变了样。
厚厚的刘海和黑框眼镜把面貌遮挡了大半,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个髻,灰扑扑的土布衬衫,宽大的蓝裤子,方口布鞋上打着补丁,手里还提着个用碎布拼起来的袋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才进城的四十岁乡下寡妇。
她怎么搞成这样?
难道是用这招引起自己的注意?让自己动恻隐之心?
顿时嫌恶无比,挖苦的话脱口而出:“以为戴了眼镜就能充当知识分子了?丑人多作怪。”
兰君有点意外,四年未见,他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
他没变,自己却变了。
以前听到他这么说,会伤心欲绝。
此时,一点波澜都没有。面无表情绕过紧挨在一起的两人,进屋,换鞋,把他们当成空气。
阮耀祖见她这样,更加来气,“星期天不在家里待着,出去瞎跑什么?回来这么晚!不知道一家人都在等你吃晚饭么!”
兰君还是不理他。
他有些尴尬地骂了句:“没教养!”
这下有人搭理他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怎么,老子加个班回来还要受你的鸟气!”
来人和阮耀祖长得有八分相似,提着公文包,一脸严肃。
“爸,我没说你。”阮耀祖无奈辩解。
“爸……”陈娟小心翼翼开口。
“打住!”阮振邦没好气道,“非亲非故,你这么喊,人家还以为老子不正经弄了个私生女出来呢!”
他嗓门本就大,隔壁院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听墙角的邻居还不少。
阮振邦却不当回事,扯着嗓门继续喊:“阿君,来帮爸拿包。”
陈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眶蓄满泪水。
阮耀祖将人圈进怀里转身进屋。
兰君有些意外。
按公公的暴脾气,不该只骂一句了事。放在四年前,火气上来时,不但揍儿子,连陈娟都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