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茶陵

元越南部茶陵，万嶂千峰，漫山遍野的茶树在风中摇曳。风吹、雨斜、枝动、叶摇，茶香弥漫，细雨洗过的天空清新秀丽，阳光被清云遮挡，发出微蓝光芒，山川大地沐浴着清辉。雨后竹林中，几声欢快的鸟鸣回荡，更添幽静。

青翠竹和金茶花环绕的茅草院落中，头挽淄巾，身穿青袍的中年人躺在院中竹椅上，无心看着去留无意的云卷云舒，听着院中花开花落声，闻着风中阵阵茶香，捧着精致小巧的乌泥茶壶，不时的轻啜小口，茶水碧绿明亮，嘴角残留的茶叶绿褐鲜润。细细品味着齿颊间的气馥郁兰香，中年人眉宇之间，难掩洒脱出尘之意。

心间猛然传来阵阵绞痛，茶壶僵在半空中，半眯的眼睛缓缓睁开，舒展的眉头慢慢紧锁。起身带上大斗笠，穿上蒲草芒鞋，拿起碧绿竹杖，推开柴门，无声无息的往着云雾绕缭处而去。秋风将云雾撕开，拉扯出壮观的旗云，沿着茶林小径，穿林打叶，走向山顶，身影或隐或现，步伐踩入大地之中，身影却是轻快而上。

站在山巅峻岩之上，文士目望苍天，荧惑逐渐变亮，北方传来令人心悸的波动。双手微颤，嘴唇呢喃，明亮的瞳孔暗淡下去，似是将所有星辰掩藏起来，被最深处的黑暗所遮蔽。感受到了他的愤懑和无以宣泄的情绪，秋风带来了北方漫天乌云，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汇集，覆压大地，蓝色天空变得昏暗，暮光变成了暗夜。

霹雳大作，条条闪电划过天空，似天神的利剑撕裂这无尽的黑暗，可他浑不在意，斜乜上苍，露出鄙夷之色，勾起的嘴角露出了肆意的笑容，耳畔响起熟悉的万族皆服，“高天的父亲给了我，雷霆的力量；大地的母亲给了我，如土的坚强；天地间，我自由自在的吟唱……我的心，坚若磐石，我的骨，精似金刚；在父母的怀抱中，精绝天下，横行无挡；万族拜服在脚下，我们凝聚着神的荣光……”

雄壮的歌声刺破苍穹，与风声相和，鼓荡天地。电蛇狂舞，光明的利剑落在文士四周，似要展示天地威力。淡淡的黑色丝气散逸，在四周欢舞，将他轻轻包裹，让文士愈发模糊，狂风大作，衣袍猎猎作响，宛如振翅飞天的黑武士……

手持碧绿竹杖，望了眼暮色中的成天堡，文士向着北方而去。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传来悠长的嘶哑声，“夜月途远行人间，天涯霜雪宵霁寒，连山如画露沾草，千里甲曜烽火连，泪风吹面独飘零，满腔愤恨终不还……”

三面环水，砺山带河，势欲冲天的成天堡，用巨大方正的黑色玄武岩构筑，充满了敦实的力量和冰冷的疏离，如同镇天神器，威慑着南部的百蛮地。

月光透过轻纱，将堡顶宽敞大厅照的斑驳迷离，后墙上悬挂着十余丈长的《江帆山水》图，用写意手法，寥寥数笔描绘了茶陵风貌。空荡荡的大厅中，须发皆白却精神健硕的老者正在用膳。巨大紫檀餐桌上，摆了几味精美菜肴，这菜肴虽不名贵，却盘中有山水，食中透诗歌，别有一番雅致在其间。

这位老者便是茶陵的主宰，中土最大的财富掌控者，斗冯辛。正在闭目享受，突感胸口烦闷，老者轻轻挥手，让侍女退了下去。无法抑制不定和惊慌，老者拿起酒壶，不顾风度的喝了几口风曲酒，醇酒非但没有压下内心的激荡，心神更加不宁。颤抖的双手扶着厚重的红木长桌，缓缓起身，踱步到高耸的城堡上。

暮色之下，乌云压城，将黑色延伸到了天际，无力的扶着城墙，迷茫的望着北方，深邃的目光更加深邃，望着正向北方缓行，扭头回望的中年文士。

老者和文士的目光相触，仿若心意相通，彼此点了点头。

秋风吹起，失神的老者身体逸出黑色丝气，向着天空飞散。静卧的苍鸾嗅到了异常，睁开惺忪睡眼，从巢中踱步而出，顺着异味，到了老者身边。等发现了黑气来源，苍鸾目露敌意，发出尖亢鸣叫，五丈长的身体紧绷，黑色羽冠挺立，巨大的淡青色尾羽张开，好斗的眼睛死死盯着老者，蓄势以待攻击。

高亢的鸣叫将老者唤醒，看到苍鸾欲要攻击自己。老者颇感吃惊，当看到丝丝黑气散逸时，马上明白了什么，将心神收敛，黑气消失一空。

苍鸾口中喷出细长火舌，冲向老者面部。老者浑不介意，依然带着慈祥和蔼的笑容，举手迎向急速而来的火舌。轻轻挥手，喷涌的火舌被挡在空中，瞬间就失去了热度。苍鸾见此，恐惧的退却，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只是向天悲鸣……

目光细细搜索，在东方找到了那颗耀眼夺目的荧惑。怔怔盯着这颗光明大作的新星，老者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如同铧犁深耕过的大地，缓缓滑下浑浊的泪珠。

高天挂着孤星，发出凄冷的光芒，孤雁悲鸣，划破长空，枭声在大越林中回荡，宛如冥府的召唤，丛林深处传来阵阵狼嚎，让这片莽莽丛林更显神秘诡异。

空旷的山路上，头发微红，穿着单薄的盲人，脚踩草履，背着三弦琴，竹杖敲打地面，摸索着前进，这是流浪的游吟者。路旁灌木丛中，幽绿眼睛闪烁，十多条林狼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悄无声息的接近猎物，准备围攻。

头狼发出攻击的命令，狼群咆哮着从四面围拢过来。可盲吟者无视群狼的咆哮，竹杖依然有节奏的敲打地面，缓缓而行。突然心震如潮水般澎湃涌动，盲吟者停下脚步，如同铁矛立在路上。见到猎物没有落荒而逃，反而如此镇定，头狼感觉目标并不是孱弱的猎物，而是张网等待的猎手，吼叫着命令狼群停止进攻，伺机而动。

缓缓拿下背后三弦琴，从弦桶中拿出两枚灰白铁丸，放在手中温柔摩挲。如同眼睛的铁丸缓缓蠕动，似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盲吟者将铁丸举起又放下，很是犹豫不决。可在此时，随着更猛烈的感觉涌来，似乎下定生死大注，将蠕动的铁丸塞入眼中，左眼顿时发出轻微光亮，撕裂开无边的暗夜。

狼群感受到巨大的威压，发出惊恐低啸，拼命逃到丛林深处。

随着第二颗铁丸塞入，双眼似有火光燃起，盲吟者通体大放光明，如同太阳照耀，方圆数里的大越林笼罩着光明。光明所到之处，所有飞禽猛兽都沉寂下来，它们感受到轻易撕裂自己的力量，恐惧的蛰伏起来，躲避这充斥天地的恐怖威力。

失魂落魄变得威严强大，炽热的火眼盯着东方，苍穹中的荧惑愈加耀眼！光明缓缓收敛，眼神黯淡下去，满含着无尽的悲痛。心口封印正在缓缓解开，这让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更强大的气势，可他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是种莫名的孤寂和空虚，眼中涌出滴滴泪水，向着北方躬身一拜，“最强大高贵的神尊，还是走了！”

将眼中的铁丸扣出，又成为平淡无奇的盲吟者，似是所有的精力都被抽空，变得虚弱无力，转身朝着来路返回，自言自语道：“他终究还是在茶陵！”

成天堡上，老者盯着盲吟者所在方向，笑道：“火眼，你还是来了。”

山路上洒满月光，盲吟者指拨三弦琴，伴着铮铮琴声，空旷天际传来的声音愈发苍凉孤寂，“想当初，山岳崩颓风飙卷，关阻道穷履危难；忆当日，阳铎鼓笳杀声悲，野穹影摇动星汉；思过往，跃马长戈终黄土，春秋迭代悲故恋；看今日，万户野哭开桃花，英杰墓处化作田；终归是，万事弥漫寂宿命，天意悠悠付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