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府宴（二）

我兀自想着，观赏这争奇斗艳的古代“晚会”也是件颇享受惬意的事儿，一个俏然的英姿已来到宴会中间。那袅娜却英武的女子稍稍抱拳，朗声道：“臣女曲觅卉，愿作引玉之砖，奉上一段舞剑，为亲王和皇子们助兴！”她稍一侧身，倩笑道：“不知可否借四皇子的寒龙剑一用？”

四皇子微一怔，收回唇边的酒杯，却也未抬眼，只微微侧头，身后的洛清风便已走上前，将自己手里的宝剑一递，“曲小姐，寒龙剑乃四皇子专属之物，恕不外借。这把离云剑亦属名师打造，可为一试。”

曲觅卉接过离云剑，拱手道：“谢四皇子！”

如此做法，自然不可能是洛清风自作主张了，定是以前四皇子就有此授意。我一边暗叹清风小弟既懂得逢迎主子，又懂得保全体面；一边唏嘘这个四皇子亏得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却不懂得人情世故！人家借他把剑用用又不是不还他，虽是“婉拒”，但还是让曲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些失了脸面。我偷偷瞧了瞧四皇子，他却好整以暇地继续品着杯中酒，不见丝毫尴尬。

那曲小姐看似却有男儿般的豪气与肚量，并未露出不悦之色，只见她将剑往天上一抛，一个漂亮的旋转接过，刹那已将剑与鞘分离。剑鞘被她甩出直直插在院中一根树干上的同时，手中的剑已舞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哇！我若是有她这样的身手该多好！想当年我可也是梦想着手持一把宝剑，行侠于江湖的。这位曲小姐飒爽的英姿不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吗！我不禁露出迷妹般崇拜的神情。

“好！”曲觅卉颇有气势的收尾博得众人喝彩，我也情不自禁地吼了一嗓子，引来前座碧荷碧柔鄙夷的瞪眼。我不屑理会，跟着大家使劲儿地鼓掌。

“好！好！好！”二皇子拍手称赞，“曲小姐不愧是曲征副将军的千金！这身手莫说是女子第一，就连我等男儿也自叹弗如啊！”

“惐亲王过奖了！”左前方一位魁梧的大臣站起，躬身道，“小女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岂敢与习武的男儿相比。”接着，那个曲征直了直身，看似无意地笑言道：“臣久闻四皇子精通剑术，尤其一把寒龙剑使得是八面威风，无人能及。不知臣等今日可否有幸一睹四皇子之风采，也为小女学习之良机？”

“哈哈哈——”二皇子有些快意地大笑，“如此倒不能失了礼尚往来的礼数，给旁人落了话柄。”随后他看向下首的四皇子，“四弟，你以为如何？”

四皇子的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若不是我早已盯住他，恐怕难以捕捉得到，又怎知这神情里隐隐透着些许的不屑与腻烦。他缓缓抬起眼，看了看曲征，视线落在曲觅卉身上。

曲觅卉脸上立时显出一抹红晕，竟有些羞涩地低了头。她上前两步，将手中剑递回：“多谢四皇子借剑一用！如果四皇子不吝赐教，臣女定会受益匪浅。”

四皇子低眉，自斟一杯酒，缓缓饮着，似乎故意无视面前的曲觅卉。

场面一度尴尬，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蚊虫飞舞的声音。

——

“既是曲副将军的千金有求，四弟，你何不舞来。”

这时，淡然却明亮的声音骤然从殿外传来，众人皆瞬间屏气。片刻寂静后便又开始交头接耳，并频频向殿门的方向张望。

我也好奇地望过去，只见两个人抬着步辇进了来。辇上坐着一位鹤发俊颜的男子，五官样貌竟与四皇子有七八分相似，苍白的脸上一双幽深的眼里正射着冷漠，不环视四周，只定定地看着某个点，孤冷的神情如寒夜孤冷的月。我吃了一惊，这个人的“冷”比四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却为何生着一头白发？

我正想着，众人已纷纷站起了身，我也赶紧起身，在人头重重的缝隙里左顾右盼，观察殿中的情景。

“大哥，你还是来了！”三皇子微露惊喜，上前迎接。一众大臣及家眷已然躬身行礼道：“拜见信亲王。”

他莫非就是另一位晋封的亲王，大皇子！这阵仗颇有点千唤万呼始出来的神秘感，如今见到此人的模样，我倒是分外好奇起来。

我这一寻思的工夫，倒忘记随大流躬身行礼了。我颇有些突兀地直着身子站在那儿，竟与对面的四皇子打了个照面。他清冷的眼神望过来，我的心倏然漏跳了一拍。如果不是有面纱遮着脸，算是有点庇护，不然我真可能露出些许惊吓的表情。我赶紧低头毕恭毕敬地半蹲行礼，将自己隐在碧荷碧柔的身后。

“大哥请上座。”二皇子伸手礼让，却也未起身。那信亲王也不言语，微微抬起双臂，身后的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架到了座位上。原来，二皇子左侧那个空座是为他预留。但这情景是怎么回事？信亲王竟由旁人架到座位上！难道他的腿有残疾？我如是猜测着。这个人一出场竟引起了我莫大的兴趣，回去后定要旁敲侧击问问伊心看是否能了解一下。

“老臣恭祝信亲王！”我那父亲大人洛离率先举起酒杯，众人跟着皆举杯高喊：“恭祝信亲王！”

信亲王端起面前的酒，冷漠地扫视众人，淡言道：“诸位请。”

喝了杯中酒，大家纷纷落座，相比之前都有了一些拘谨。

“大哥来的正是时候，四哥正要施展身手，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绝艺！”五皇子倒还是兴冲冲地说话。

此时四皇子站起身，手中已多了把金鞘裹身的利剑，剑坠上的白玉光滑透亮，在晃动下正熠熠生辉。他握剑向上首拱手道：“珏弟献丑了！”

“珏”（jue）——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话音刚落，一个飞身旋转，四皇子已然落到殿中央，脚下如秋风落叶无半点声响。剑已脱鞘，泛着森森寒光，在四皇子的手中如游龙般上下翻动。他的动作速度之快，任我的眼睛只能捕捉到人的身影，却抓不住剑身。四周倒吸口凉气的声音时隐时现，偶尔有千金小姐情不自禁的惊叹声回荡其间。

我也被深深吸引了！耍贱，不，是耍剑！耍剑的男人就是帅！尤其如此不苟言笑的古装俊男！

四皇子最后利落地收剑站定，袖带微风，将他鬓角的一缕青丝吹起，轻轻飘荡在耳畔，也荡漾起千金少女们的春心。

我按捺住稍稍沸腾的心跳，侧头瞥见本来正襟危坐的洛碧卿竟露出一丝局促，双手笼在袖里微微纠缠着，嘴角弥漫着娇羞的笑，脉脉含情的眼里此刻恐怕都是四皇子的影子。记得昨日家宴上大夫人曾提过，洛碧卿和四皇子的好事似乎已在什么雎妃娘娘的筹谋中，不知他们两人之间是否已是两情相悦，山盟海誓。

我苦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先前还怕四皇子因为那一脚记恨于我，现在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堂堂当朝四皇子，万众瞩目的焦点，怎会闲来无事找我麻烦！

思绪被众人的掌声打断，我抬眼望去，四皇子已踱回原座坐定，神情里仍是清清冷冷，并未见被众人鼓舞的怡悦之色。

“四皇子身手不凡，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那赵大人谄笑着说道，眼睛眯成了两条缝。

“臣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呀！”曲征本是一介武将，此时却也有了文官的媚样，“小女觅卉定也是收获良多，不枉四皇子亲自指教。”那曲征端起酒杯，话里加重了些语气，“臣斗胆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四皇子得了空闲，能指教小女一二。不知，四皇子肯屈尊否？”

四皇子拨弄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扯嘴角，冷言道：“曲副将军自谦了，有您亲自调教，曲小姐的武艺自是日渐精湛。恕本皇子不能应将军之求，在此赔罪了。”说完，端起桌上的酒樽，一仰头喝尽樽中酒。

那曲征的笑脸立时垮下来，悬着的胳膊颤了颤，酒却是一滴也未洒。

四周似乎充斥了一种难言的气氛，几秒的静默后，只听三皇子轻笑出声，说道：“四弟在我们兄弟中武艺最是了得，就连我这个三哥都难以求得他赐教，曲副将军莫要为难了他。”

“恒亲王您言重，言重啦！既然四皇子不愿，臣又岂敢强求。”曲征瞬时又挤出了笑脸，朝四皇子举杯，言道：“四皇子，方才是臣失言了，臣自当罚酒。”说完，干脆地仰头喝干。

“四皇子和曲副将军都乃海量，啊呵呵呵，咱们还是接着边饮酒边欣赏诸位千金的绝艺，如何？”赵大人笑呵呵地算是打着圆场。

“如此，接下来不知哪家千金愿一展才艺？”二皇子眉梢带笑，似乎对方才的事情并未在意。他话音一出，别样的气氛一扫而光，众千金们又来了精神。

洛碧卿缓缓起身，面上微露娇羞之色，柔言道：“臣女洛碧卿，与妹妹碧柔愿为亲王和皇子奉上一曲琴筝和鸣。”

“琴筝和鸣？只听这名儿便叫人忍不住要听一听了。”二皇子情趣盎然地说着，看向身旁的信亲王，“大哥，你平日惯爱听这些丝竹之乐，今日算是有耳福了。来人，取琴和筝来！”

有下人应声速速去了。

“以前只知洛将军教子有方，清云年纪轻轻，今日父皇已封为轻车都尉，前途可期。不晓，洛将军教女也是颇有建树。”那冷面的信亲王竟破例说了一大句话，而且都是恭维我那父亲大人的，这让我有些惊讶。原以为他冷漠寡言，只是来旁观凑个人数而已。

“是呀！”二皇子嬉笑着似乎也对此来了兴致，“洛将军可不止这两个兰质蕙心的千金呢！”

“哦？”信亲王微微侧头，眼神飘向洛府众人就座的方位。

“信亲王和惐亲王真是抬举老臣了！”洛离起身作揖，表情肃穆，“皇上隆恩，委以重任，臣及犬子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哎，洛将军言重了。父皇对您的信任，您对父皇的忠心，天地皆可鉴。本王在此敬洛将军一杯，请！”二皇子端起金樽，礼敬洛离。

“洛将军为国不留余力，应当受我等晚辈敬仰。本王敬洛将军一杯，请！”信亲王竟也向洛离举杯。

两位亲王争相敬酒，作为臣子岂不是要受宠若惊了。但我那父亲大人却声色未动，冷静异常，坦然道：“信亲王，请！惐亲王，请！”，说完干了杯中酒。

他们这聊天的工夫，下人们已经摆好了琴筝。洛碧卿和洛碧柔相视一笑，款款来到殿中央，一人弹筝，一人抚琴，美妙之乐开始在众人耳畔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