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今夕（三）

啊？我心里一惊。就这惊吓的眨眼工夫，四皇子已将笔塞到了我手里。我又仔细瞧了瞧纸上我的名字，明白了四皇子的意思。他是想由我亲自在左边写上他的名字，千莫珏。

可写下去我肯定就露馅了，但如果找借口推辞不写，又显出我不在乎四皇子的心意。我握一握笔，有了计策。

蘸一蘸墨水，我勾起嘴角，在左边空白处下笔。下笔写的不是字，而是线条。我勾勒出了一个男子的背影，四皇子修长英挺的背影。

四皇子站在旁边，先是惊奇地望了望我，便饶有兴致地看我作画。

画了四皇子，这只是其一。我自信地将笔又落在那“洛”字的一点水上，仔细依着四皇子书法的笔锋轨迹，勾勒出了一个女子的背影，我依偎在四皇子肩头的背影。

依字迹画画是我以前工作之余无聊的消遣，久而久之便熟能生巧了。看着自己的成果，我得意地抿起嘴角。

四皇子拿起我的画作，认真瞧着，“虽说这画工不济，创意倒是有的。不过——”他转头笑看我一眼，“这意境，是你心中所盼么？”

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只想着怎么解决危机了，倒让画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我伸手要抢，打算撕掉。四皇子一个转身，画已被他卷起，“这是我的了。”

“无赖！”我跺脚。

“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四皇子说着，欺身上前。

我迅速地逃开，在他欲揽住我之前。不能回回让他得逞，我逃到门边，披好斗篷，向他行礼道：“夜已经深了，碧尘该回去了。四皇子今日是不回宫了么？那您也早些休息。”

四皇子望着我，眼里似有不舍，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清风在外边等你，他会送你回去。”

我笑了笑，转身开门迈出门槛，见清风从院中小亭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刚要迎上去，突然感到后脖穿刺而来一股凉风。我不及回头，迅速往左侧一闪，单足脚尖发力来了个180度转身，位置已是面背交换。随身斗篷与裙摆因旋而舞动，青丝亦是临风而飘荡。几秒的飞扬却好似一眼万年，四皇子执剑立在我面前，凝滞的黑眸里只有我的影子。

我有些傲娇地轻笑，“想偷袭我？我如今可是有身手的人了！”我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四皇子根本没用真本事试探，但我毕竟还算漂亮地闪过去了，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四皇子反应过来，收回盯着我的视线，脸上有些尴尬。他将剑插回剑鞘，作态道：“嗯，有些进步。清风有赏！”

“谢主子！”清风单膝跪地抱拳谢恩。

“我呢？有没有赏？”教的人确实该赏，但我也是靠自己努力进步的，也应该有赏吧。不过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不指望四皇子理会我这茬。

四皇子却露出了一种温柔的神情，“我听清风说，你原来的那把剑毁了，这把正好给你。”说着，他将剑横递过来。

我一时有些惊喜，直接接了过来。我抚摸着剑柄剑鞘，看外表的装饰和纹路，虽简洁不奢华却匠心独具。掂一掂重量，正是适合女子所用。

这把剑定是四皇子特意为我选的，只是他想送给我就直接说呗，还搞偷袭这一套。

“三姐，你还不向四皇子谢恩？”清风在身后有些焦急地道。可能见我这么没规矩，他已经急眼了。

在这古代，即便情侣之间，身份和规矩还是要的。我只得恭敬地向四皇子谢恩，言道：“谢四皇子赏赐！”

“起吧。他日我还会试一试你剑法有没有长进。”四皇子似乎是在鼓励我。

“是。”我乖乖应着，心里已是发奋起来，往后练剑更要勤勉些才行。

既已无事，我正要准备行礼告辞，四皇子却突然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原先那把剑既然已经毁了，便扔了。”

我抬头，发现四皇子的眼里含了一丝深意。没有多问，我应了是，转身离开。只是刚走两步，四皇子有些警示意味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我知你近日常去恒亲王府，看望颜魅公主可以，不要生出别的事来。”

我未回身，只是点了点头。不用他提醒，我自会与三皇子保持好距离。

清风领我从监察司出来，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你还是不是我三姐？！”清风双手交叉在胸前，严肃地盯着我。

我心中一跳，他是怀疑我了么？

清风却忽又笑起来，往我这边凑了凑，小声地道：“难道爱情的力量真的如此广大？三姐如今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我斜睨他一眼，故作镇定道：“可能吧。”

“四皇子吩咐我今夜守在清风居墙外，说你一定会偷偷出府，到时让我只管暗里一路护着你。开始我还不信，不成想你还真溜出来了！三姐今日如此胆大无畏的举动，不就是想着与四皇子见上一面么？”

我没有否认，这确实是我今夜出府的原因之一。可见了这一面，我却没有多高兴，反而又添了愁绪。

“清风，你觉得是我这个三姐亲呢，还是四皇子亲？”我嬉皮着笑脸问道。

清风挠了挠头，“嘿嘿嘿，自然是三姐亲。”

“那你为什么合着四皇子蒙骗我？”我的语气骤然变凉，冷眼瞅着他。

清风被我这突变的画风惊得愣了愣，有些结巴地道：“三......三姐，你什么意思？”

“四皇子早就知道那把剑是恒亲王送来的，是不是你在他面前嚼得舌根？”方才四皇子警示的话言犹在耳，似乎我的一切他都有办法了解得到。

清风瞪大了双眼，一副被我冤枉的模样。他辩解道：“我原先根本不知晓有这回事，是四皇子自己瞧出来的。那把剑剑首上的白玉是产自南夷国的特品，去年恒亲王和颜魅公主和亲时，南夷国国主派人进贡了一块重达三公斤的白玉，后来皇上当众赏赐给了刚成亲的恒亲王。”

我懊恼地掐了他一下，“既然你知道就该早点告诉我，害我在四皇子面前编瞎话。”

清风惨叫一声，抚摸着被我掐疼的胳膊，委屈地道：“我也是后面才知晓的。那恒亲王不知安了什么心，送那么贵重的宝剑给你！”

“你管他安的什么心！你该告诉我的就该提前告诉我！”我有些气愤。

“是四皇子不许我告诉你的。”清风撅着嘴，一副可怜样儿。

我气得几乎要举手打他，“他不许你说你就不说，你是不顾你三姐我的死活了？四皇子明明知道却不揭穿我，你知道他有什么心思！”

清风又挠了挠头，“四皇子就是想看看你会如何行事。如今好了，你既已表明那把剑已毁，四皇子自然了解你的心意了。”

我已是无语，四皇子这是在试探我吗？试探我对他的情意？

见我闷声不说话，清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姐，这件事不能怪四皇子。你喝醉酒那晚，四皇子看见恒亲王抱着你，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本来就因为你写信的事，四皇子正窝着一肚子的火气呢。当时你没看见吗，四皇子差点和恒亲王打起来。接着，四皇子就发现你屋里挂着恒亲王送你的剑。三姐，其实四皇子只是想确定你的心意而已。”

我思虑着清风的话，不再与他计较此事，却是问道：“当时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鸿运客栈？”

“你还说！那天我把四皇子救你的经过讲了个清楚，以为你会很快想明白，想找四皇子道歉呢。所以，我根本没走，一直等在墙外。谁知你没事人儿一样，还出府了。我一路跟着你，看你去了鸿运客栈才回宫向四皇子禀报，四皇子当然气闷不已了。他本来是不想再理你了，可到了晚上实在按捺不住便主动出来寻你了。至于恒亲王怎么寻到那儿，我是不得而知。三姐，你以后一定要防着那个恒亲王，他对你定安了坏心思！”

处在党争之间，想干干净净地只谈爱情，只谈友谊，终是不可能的。一路上我不再说话，清风只当我陷入了深思，没再打扰。

回到清风居，见伊心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正托着腮帮子看亮晶晶的星空。

“好看吗？”我也坐下来，和她一起仰望。

伊心身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发出轻快的笑声，“好看！姐姐，你看那个——”她指着南边一片星空，“像不像两个相互依偎的人？”

我淡笑着点了点头，觉得那片星空像极了我涂鸦的那副画，一边是四皇子，一边是我。可依偎在四皇子身边的人会是我吗？

今夜四皇子的话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阴在背后，但我却已了然于心。

他说他向皇上和雎妃娘娘禀明与我已有了肌肤之亲，可第二日他却告诉洛碧卿要娶人家。四皇子要靠此举笼络洛离和大夫人之心，明面上他对我若离若推，也是做给别人看，宣示我不过是他一时失行宠幸了的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情爱。

后来下了圣旨，也许理由是，无论如何，碍于皇家脸面，也要给我一个名分。只是我从不是他的嫡妻之选，所以，这圣旨是一种明面上合情合理的聊表抚慰罢了。

我承认，四皇子为了我筹谋了很多。作为一个皇子，他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他会纳了我，任何人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只不过，这要等到他娶了洛碧卿之后。

他还抓着柳儿不放，这无非也是做给大夫人看，以此警示，他通晓背后的一切真相。也是告诉大夫人，他以后要纳我，是大夫人意欲害我弄巧成拙的结果。这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把柄，怪不得大夫人最近老实了许多。

今夜四皇子安排这一切，不仅仅是想见我那么简单。他是想让我明白，我的清白攥在他手里，我已逃不掉躲不开。柳儿也是我的一块软肋，被四皇子掌控在手里，虽不致命，却足以牵扯着我的心。

四皇子算计如此，我是该为他势必得到我的这股执念欣喜，还是该为他背后的另一番野心忧愁。喜忧参半，如今我切身体会到了这个成语的含义。

在四皇子看来，一切应该是尘埃落定了。他现在恐怕已是自信地认为我该是妥协了，不会再计较他娶别的女人。他可能认为我对他该是死心塌地了，会心甘情愿地等着嫁给他。

我不由哀叹一声，似乎已预见未来争风吃醋、白首不能的日子。这，不是我想要的将来。

该怎么办？顺其自然吧。

可，顺其自然不过是当断不断，拖泥带水的另一种说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