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香消
我听见了心“咯噔”的声音，不止一下，是心沉下去又浮上来，浮着又沉下去的感觉，几秒钟的时间已是反反复复数次。
心里有疑惑，我却什么也不敢问，抛出一个字“走”，便恨不得飞起来地往院门冲。
小丫鬟絮儿匆忙起身，跟了上来，抽泣的声音在我背后从未停止。
眼看要出清风居，七八个家丁突然从院门外冲进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洛碧柔从家丁身后走到我面前，满脸骄横地说道：“受了伤倒是比以前更不安分了！你是不是又想出府？幸好今日我早早地安排了人手来拦你，不然你怕是又不见人影了！你不知道我母亲有话要问你吗？你不知道今日要送别父亲大人离府出外巡视吗？竟如此无视！”
我没时间跟她在这儿耗，双眼只冷扫那帮家丁，“让开！”
家丁们被我的凶相吓得面面相觑，竟稍稍让出了一条缝。
我正要从缝隙里挤过去，洛碧柔一声令下：“给我拦住她！”家丁们又将院门围堵了起来。
看来，要想出这个门，必须解决洛碧柔。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沉静地问她，心中却是焦急不已。
“不想怎么样。我母亲现在有话要问你，你跟我去嫀月阁回话便是了。”洛碧柔仗着人多势众，语气更是自得怠慢。
“现在我有事要出府，回来再去回话！”
“哪个先，哪个后，你倒是分不清楚了。现在不跟我走，今日你休想出这个门！”
“你到底让是不让？！”我与她怒目相对。
“不让！”
我转身回屋，身后响起洛碧柔自认胜利的笑声，“哼！看你今日如何出得去！”
“碧尘小姐？”絮儿无措地喊着我。
未作任何回答，我冲进屋里，打开衣箱，扒拉开衣物，将君意剑找了出来。为了不睹物思人，先前我将君意剑收在了箱底。今日管不得什么睹物思人，我要用它！
握紧那把剑，我直冲到洛碧柔近前。没等她反应，只消寒光一闪，剑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你......你要干什么？！”洛碧柔斜睨着脖子上的剑锋，震惊又害怕地问道。其他人也都是倒吸了口凉气，有些心惊地瞪着我。
“你若让，我的剑还可以收回。你若不让，今日这剑必要见血！”
“你敢！来人，把她拿下！”洛碧柔竟突然不怕地发号施令，几名家丁欲扑上来。
眨眼间，我挥剑一削，洛碧柔耳后的一缕青丝飘落而下。我将剑往上一移，贴在她脸蛋娇嫩的皮肤上，冷厉地道：“我看谁敢！不怕的，就上前一步，方才斩的是头发，这次看看你们碧柔小姐脸上会不会多出一朵血花来！”
家丁们唯唯诺诺地向后退去，洛碧柔也已哆哆嗦嗦，却仍强硬地开口道：“洛碧尘，你......你敢如此对我！你不要命了？！”
我佯势再挥一剑，洛碧柔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我趁机拉上絮儿出了院门，直奔出府去。只是远远的传来洛碧柔咆哮的声音：“洛碧尘！我要让你好看！”
我为什么不早点学会骑马？现在也不用坐在马车里如此的焦躁不安。身旁的絮儿在默默流泪，我的心在往下沉，但却安慰自己情况不会那么糟，不会那么糟的。
进了恒亲王府，我尽了全力跑着，絮儿根本跟不上我。只是到了公主内室外，我蓦然停下了脚步。里面很安静，我怕，怕自己的脚步声影响到什么；又怕，太过安静带来的某种暗示。
腿脚忽然重了许多，我艰难地迈着，来到内室。
姬希跪在床边，捧着公主苍白的左手，一动不动。而公主闭着眼，似乎睡着了，样子竟有些安详。若不是看到公主胸前还起伏着，我不知我还有没有勇气站在这儿。只是床边和被角成片的血迹，让我的心一样的忐忑。
“派人去请张御医了吗？”我强装镇定地问道，却发现说出来的声音有些抖。
姬希的脊背动了动，没有回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咳咳咳......”公主突然咳嗽起来，嘴里咳出了血，鼻子里，眼睛里霎时都涌出了血。
“公主——公主——”姬希恐惧地哭喊着，慌乱地拿绸巾擦拭公主脸上的血，只是擦了又涌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姬希无措地不知是该擦流出的血，还是该去捂住流血的伤口，可没有伤口。
我呆住，不！昨天她还好好的，昨天她还笑得那么灿烂！
张御医终于来了，他背着药箱急跑进来，看了看公主的模样，又把了把脉，最后退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叹气道：“亲王妃怕是......不行了。”
“你说什么！”姬希倏地起身揪住了张御医的衣襟，“什么不行了！你赶快给我家公主治！治不好我要了你的命！”
“姬希姑娘，亲王妃是人命危浅，这是此病的命数啊！”张御医颇感无奈。
“什么命数！你赶紧给我治！”姬希咆哮道，泪水溅洒到张御医身上。
“老夫实在无力回天啊！”
姬希有些狰狞的脸上渐渐苍白起来，她颓然松开张御医的衣襟，茫然地望着公主，死灰般地没有了动静。
张御医走到我面前，稍稍作揖，“碧尘小姐，如今恒亲王在外，老夫只得先去禀告明妃娘娘了。”
我无法作答，已是泪水凝噎。
张御医走了，又留下一室的寂寥，寂寥得令人害怕。
姬希突然扑倒在我跟前，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碧尘小姐，你救救我家公主，可以吗？先前还是你诊断出了公主患得何病，你一定知道怎么救，是不是？求求你，救救她！”
我盯着姬希抓在我手上的血迹，随着滴落的泪滴一点点晕染开，不可控制地晕染开，因为泪水在不停歇地滴落。
“你......来了？”一句气若游丝的话语轻轻响起，显得那么突兀却又那么可贵。
我一怔，抬头望向床上那张血迹纵横的脸。
姬希又惊又喜地匍匐到床边，“公主！公主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姬希胡乱抹掉眼泪，笑起来。
公主只是望着我，手指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动了动。
她是在唤我，我也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在。”
公主竟弯了弯嘴角，像是笑了。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凑近了些才听清楚。“你可...可不可以......答应我，往后的日子替我.....好好...好好照顾姬希？”
“......好，我答应你。”泪水不小心滴在公主的脸上，我拿起手绢轻轻帮她擦拭，擦着泪水，擦着血迹。
“姬希不要别人照顾，姬希只要公主！”姬希哭着拼命摇头，不接受公主这样的安排。
“姬希，你...也答应......答应我，以后...照顾好碧尘......好吗？”
姬希泪如雨下，只是摇头。
公主抓着我的手紧了紧，“...碧尘，我......我还有一个...请求，请...请你务必......答应我。”
“你说，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血擦了，就会有新的流出来；泪擦了，就有新的滴落。
“恒亲王...余生，望你......陪伴照顾。”
我只是哭着，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希望这样能挽留住她。
“你......可答应...答应我？”公主渴求地望着我，血泪在她眼里模糊了一片。
我想帮她抹掉，却不敢下手，怕一不小心触痛了她，只能抬着手，哆嗦着。
“......碧尘，你...你可答应？”公主不罢休地再问一遍，竟有些着急地想起身，却换来一阵猛烈的血涌。
我无措，慌忙地点着头，“好！好！我答应你！”
公主终于平静下来，“谢......谢谢你...碧尘......”她的脸上忽盛开起一朵琼花般的笑容，不是洁白如玉的颜色，而是鲜红惊心的血色。她似乎透过房顶望到了广阔无垠的天空，甚至更远的地方，她说：“如此，我可以....安心的.....与父王母后...团....聚.....了......”
公主的手失去了力气......
公主的眼合上了......
公主的胸前停止了起伏......
公主的血也不再流出......
一切，都停止了，就像她脸上的笑，定格了，定格在了琼花绽放的那一刻。这如琼花般的浅笑如此的美，又如此的残酷。
姬希嚎啕大哭，外面候着的丫鬟跪了一地，一时间，世界仿佛被哭声淹没。我握着公主渐渐冰凉了的手，只是木讷地想着，她脱离这幅躯体的灵魂若是穿越了该多好，至少我可以认为，她还活着......
可，花开花落易复始，人生人灭难轮回。花儿可以一遍遍地开，而人死终归是要化为尘土，变成虚无。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这个灵魂穿越的意外者，看似是特殊的，其实也不过是茫茫世间一粒尘埃罢了，最终的归宿也难逃生命定律——死亡。
死亡，总是令人心生害怕，不愿面对。所以，此刻我握着公主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终是要离开了......
很快，明妃娘娘到了，二皇子也到了。他们对我此时在这里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多问，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妃娘娘召集了恒亲王府所有的人，下达了皇上的口谕：亲王妃离世要秘不发丧，任何人不得外传消息，否则杀无赦！
姬希仿佛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只默然地为公主收拾着。她将其他丫鬟都赶了出去，不允许任何人碰公主。
她轻柔地为公主擦拭干净面部，仔细得不放过任何一点血污。她又拿起梳篦为公主梳顺发丝，认真地盘好每一个发髻，为公主戴上一朵她采摘的琼花，让公主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美丽。
我未上去打扰她，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公主做的事。
二皇子已着人去京城郊外寻水晶棺，等晚上运回恒亲王府，到时公主的遗体便要被封存在里面。
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明妃娘娘在前堂，要见我。我望了望公主那张安详的脸，转身走出去。正好，我也有问题想向明妃娘娘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