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思疑
之后的时日,人人都在或喜或忧地感叹,大王终于不再专宠王后了,而是临幸了宫中的其他妃嫔,难道是王后有孕了?
“可惜还真不是。”初宁听罢云容的叙述,手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小腹,难免又耿耿于怀,凄楚叹道:“这肚子真是不争气,我有些害怕,我怕我会不会永远也不能。”
云容忙拉了她的手,宽慰道:“不会的,有孕与否是急不得的,当年我母亲也是嫁给父亲三年之后才怀上我哥哥的,这些事情说不准,你不要老是放在心里,反而压着自己了。”
“真的?”初宁似有了新希望。
“我哥哥的身世还能有假?”云容道:“你乖乖吃药,调理好身体,一定会有孕的。”
初宁一直瞒着云容春申君的事,一说起云容的身世,自然心虚起来,便开始逗起扶苏来。扶苏已然快三岁了,整天跑跑跳跳,话语不停。
“扶苏。”初宁向扶苏张开手,扶苏便扑进她怀里,奶音奶气地叫道:“母后!”
这声叫进初宁心中,比含了蜜还甜,她想如若自己一直未能有孕,有怀中这个孩子也够了。
云容道:“昨日,王良人来看了扶苏,她自己缝制了一个小布老虎送给扶苏,扶苏很是喜欢。”
“她还会女工?”初宁道:“我当她只爱看书扶琴这等风雅之事呢。”
云容笑道:“你这嘴何时才肯饶了她?”
“我也不是不肯饶人...”初宁想了想,笑道:“是我太小气了吧。”
下一刻门帘掀起,嬴政阔步走进来,急匆匆问道:“建章宫周边可还有哪处居所可用?”
初宁挑眉:“怎么大王还要纳妃?这次又是谁家贵女?”
嬴政摸摸初宁怀中的扶苏,“这次是蒙恬寻来的。”
初宁拉起扶苏的手拍在嬴政身上,嗔怪道:“好个蒙大哥,成心与我作对!”
扶苏立刻学着说道:“诚心与我作对。”
嬴政仰天大笑:“不逗你了,说正经的,蒙恬寻来了尉缭!”
初宁一惊:“尉缭?可是作兵书《尉缭子》的尉缭?”
“那还有假,此次尉缭入秦,寡人必要留下他,所以要请他入宫居住,任他为客卿为我大秦效力。”
初宁颔首,“大王求贤若渴,但也不一定非要请他入宫居住,也可在咸阳赐他一座宅院以安家...”
嬴政道:“你有所不知,这尉缭虽献上一计,但他心性极高,自出魏国游历天下,还未安定,此番也只是路过我大秦,蒙恬可是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让他肯留下来一阵子。”
“倒是难为蒙大哥的口才了。”初宁宽慰:“尉缭体会到大王的爱才好士,必会安心留下的。
“如何才能让他知晓体会呢?”
初宁道:“我记得尉缭主张以法治军是赏必厚罚必重,不若大王拜其为上卿,厚赏以千金...”
嬴政笑道:“非也,这些无外身外之物,并无所长,其他国君也能给予,寡人要赏便要赏他无人能与之的东西,所以请他入宫居住,抗礼尊敬以示恩宠。如此,他知道寡人的诚心诚意,才会善感以恩忠心侍主。”
如此恩示未免太重,但初宁见嬴政正在兴头之上,便咽下话不再多言。此后,嬴政接尉缭入宫与之同住文雍阁彻夜畅谈,甚至衣服食饮皆与同之。
初宁在承元殿听见赵高的汇报,未免不觉失了君臣之礼,听见还有王媛常常在二人谈论之时侍奉笔墨,更是来气,于是当赵高说大王想要初宁准备晚膳,请尉缭一道用膳,便怒道:“岂有此理!你去回了,我不做!”
赵高哪敢据实回禀,只得说王后身体不适而推辞了。嬴政闻言才想起,这些时日冷落了初宁,便去了承元殿,彼时,初宁正拿着《周礼》躺在软塌上。
嬴政从她手上夺过书卷,道:“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不歇着?”
初宁闻言便知是赵高为自己编织的说辞,“我没有哪里不适,只是不想动手准备晚膳而已。”她想了想,故作姿态道:“大王若想款待尉缭,不如劳王良人准备?”
嬴政笑道:“她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还是得王后准备才能彰显重视。”
初宁娇哼道:“上不得台面也已在人前显摆多时了。”说着,她坐起身子来,郑重道:“政哥哥总是想着法子彰显隆恩浩荡,可曾想过你对尉缭的恩宠已经远越礼制,过犹不及了?”
嬴政敛了笑意,“尉缭深谋若谷,我不过是多些敬重,何言过犹不及?”
初宁看着他的神色,徐徐道:“政哥哥礼贤下士是没错,但尊为上位者不陵人也不可太平易近人。宗法维护尊卑,从而巩固天子统治,循行礼仪,有别有和方能统叙万事,大王意在以法治国,岂能为一人而非礼僭越?”她见嬴政并未生气,便靠过去倚在他肩上,“且大秦谋士足智多谋之人又不止他一个,政哥哥却独独厚待于他,岂不有失偏颇,未免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沉默片刻,嬴政轻叹一声,拉起初宁的手,“这些话只有你敢说,我心底的话也只能对你说。”
初宁与嬴政十指相扣,贴紧他手心的温暖,“贴心之人自然要无话不说的,政哥哥要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也知我与尉缭衣食同行,外间非议不少,但正因我与尉缭相处甚密,才发觉他并非披心相付,除却他的计策,我总觉他饰情矫行,颇为忧虑,却又不肯直言相告,所以我虽宠他,却也未全信他。”
初宁见过尉缭几次,但都冠冕觐见而已,并未与之交谈过多,故而也看不出他的真心。嬴政虽然多疑,却也不是一步一鬼。她若有所思道:“风催高木,或许是尉缭也被外间非议所扰,才会心神不定。眼下他已留在宫中,必是走不了的,政哥哥大可宽心。”
嬴政轻轻颔首,初宁微微一笑:“立春将至,政哥哥不若在建章宫设宴,慰请群臣布施恩惠。”
“如此甚好。”嬴政神情舒展,“设宴之事,还劳梓童费心。”
次日,初宁召王媛叙话,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媛一身素雅的白兰色宫装,缓缓笑道:“听闻近日你常去文雍阁侍奉笔墨?”
王媛道:“臣妾本不该打搅大王与尉卿,但听大王说起尉卿深谋若谷,臣妾敬佩之至,是而前去打发辰光...”
初宁笑意盎然,声音却隐有严厉,道:“文雍阁不似章台殿,到底现是外臣所居,你为妃嫔当以延续宗庙为重,岂能好奇沉外事?常常露面于外臣,不仅耽了礼仪,还失了庄重,应是少去方为妥当。”
王媛一惊,垂首惧道:“王后教导得是,今后臣妾一定注意言行举止。”
她虽是忏悔模样,但娥眉轻蹙引人怜爱,天生如此倒真是羡煞旁人了,若是装的,岂不是累得慌?既已提点过了,初宁也不想再过多苛责,于是换了俨然口吻,柔和道:“听说你女工不错,前些时日给公子扶苏做了个布老虎,他很是喜欢。”
王媛松了口气:“臣妾只是闲来无事,略尽心意。”
“宫中就是如此,得本分自处才能安然度日。”初宁道:“我一向也是闲不住,可惜还手艺不佳,你若得空便来指教指教我,也让我给扶苏做个小玩意儿。”
王媛放晴一笑:“臣妾远说不上指教王后,只是能陪王后动动手,消闲解闷罢了。”
很快便到立春之宴,初宁依着规矩操办下来,虽无新意,但也合乎礼仪隆重和雅,轻歌曼舞间群臣觥筹交错,皆是兴致盎然。
尉缭见秦王和王后端坐于上位,二人相敬如宾又从容对下,心内不禁暗叹,如此威仪才是常理所在。原来,尉缭自入宫以来,受到嬴政的特别厚待,心中一直极为不安。一国之君不复威势,谦恭过分,实在令人疑惧。今日所见,倒让一直思来想去的他有了结果。嬴政也不是个不知礼法之人,从晚宴上他举止气魄便可见一斑。他之所以如此不合礼制的优待自己,一定是别有所求。
疑窦即生,便很难挥之而去。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秦王的爱才若渴无非源自他的勃勃野心,此人擅长虚伪的善意,为达目的可以谦虚有礼,但待水到渠成致吞并天下之时,又岂能容昔日窘迫?
如此,尉缭举杯相迎间,已下定决心要逃出秦国。
天色回阳,日渐微暖,残雪悄然消逝,宫中各处也伴着清脆的鸟鸣渐渐发出嫩绿的新芽。
这日,夏无且来为初宁诊脉。初宁的焦虑不掩于色,“你们一个个都说我身体康健,可为何我却一直未能有孕呢?”
夏无且躬身道:“王后身体强健,但体内还是有寒气淤积以致月事不调,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孕,不过王后也不必太过忧虑,一则这并无大碍,只要细心调理定能祛除体内寒气,二则过分忧思惆怅也不宜于调养身体。”
初宁浅笑而应,心底却是茫茫然寻不见出处,宽心二字说着容易,要做到却是极难的。她轻叹一声问道:“对了,韩美人的身体究竟如何?为何你们医治了许久,永巷那边还是来报她身体欠佳不能侍寝。”
夏无且道:“回王后话,臣正准备向王后禀告此事。昔日臣为韩美人诊脉,美人是脾胃不善导致气血亏虚以致身体虚弱,臣与其女医南商讨着为美人用了药。纵然是病去如抽丝,但按理两月过去了,韩美人的病应是能痊愈了。可昨日臣去墨林殿复脉,见美人还是神疲乏力、面色无华,可见药物未有起色。所以臣心有疑问便询问了煎药之细事,查看了药渣,却又都是正常无异。”夏无且欲言又止,神情犯难,“臣有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初宁看出他的心思,道:“医师有何疑虑不妨直言。”
“臣是对韩美人的病情有疑,臣担心如果不是药物上出了差错,会不会是饮食或女子妆面上的其他用品有差池才会至美人久病不愈。”夏无且顿了顿道:“当然这只是臣的大胆猜测,王后也可不必放在心上。”
夏无且的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他的怀疑实也理所当然,这种损人折命的事在后宫并不少见。只是韩美人初来乍到且一直病着,甚少与人打交道,应是不会与人结仇的。初宁思忖道:“你医者仁心,当要谨慎仔细些。韩美人自来秦国后便一直病着,的确是有些蹊跷,当理清楚。紫莲,你去让墨林殿的人悄悄寻些美人日常用的物件来,切记不能惊动其他人。夏医师,你便去膳房看看墨林殿领取食材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