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苦夏(上)
局里的调查组很给力,刑警们多吃的几十年干饭不是白吃的,稳扎稳打的刑侦手段把暗中煽风点火的家伙给揪出来了,一审,幕后主使正是嫌疑人。
兜兜转转,换了个格外刁钻的角度,把人给逮了回去,只是案情仍旧没什么进展,唯一的好事大约是许时青复了职,谢崇岳要写好一段时间的检讨。
天才毕竟是天才,休息了三个月,就像是积淀了一段时间,许时青看起来更沉稳了,谢崇岳无法不认为那是因为这些时日里,那些愤怒的受害者家属与嫉恶如仇的民众一盆盆秽物、鸡血鸭血浇筑出来的,也无法不觉得是那些写在门口墙上那些擦了又添、添了又擦的各种谩骂的字句塑造出来的。
谢崇岳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死皮赖脸的住在人家家里,每天帮忙清扫那些东西,有些时候,他会在门口和那些人碰上,人家一口唾沫上来,骂他是助纣为虐的狗儿子。
年轻人摔跤过、流过血,他也惧怕过,可从没有哪一个坑、哪一次犯的蠢让他那么印象深刻,那么的……追悔莫及。
他想,要是不去找人做那份血样报告就好了,这样队长怎样也不会被这么污蔑,没人比他更清楚许时青多少个夜里熬出来的一份份真相有多沉、多明亮,他太清楚了,所以才对自己那份报告竟然让人将之与许时青联系起来,进而怀疑过去那些真切的功劳而感到后悔。
谢崇岳想得手都要抖了,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可能会因此而被误会,他就心痛得鼻窍堵塞,喉头发紧。
那太痛苦了。
他和对方住在一起这一个多月来,无论外头发生了什么,许时青都佁然不动的做自己的事情,学习、复盘案子,或者锻炼。
谢崇岳问他,你不难过吗?
大门被砸得像是有狂风骤雨要闯进来,然后就是泼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谢崇岳心里确实是感到疑惑的,他知道许时青的遭遇是无妄之灾,是一群愚昧的人狂热的宣泄,这在谢崇岳年轻又是非分明的心中砸下了水雷,他很难不为此而动摇。
不会。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说,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抬起眼,眼底是璀璨的星河。
那时候开始,谢崇岳就知道,他这辈子都走准了这条道,至死不悟。
案子的侦破在没有了阻挠以后,如山倾倒般解决了所有的谜题,给了受害者家属一个真相。
谢崇岳却得到了一个意外消息,他的事情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因为他爹保了他。
“……你这脑子整天想啥呢?”他爹在电话另一头无语:“我可保不了你,什么关系都没走哈,我刚问这事就已经解决了,你屁事没有。”
“你个没出息的家伙,糊涂蛋办糊涂事,亏得有个高个头靠谱,你可别糟蹋人家。”
知子若父,谢老爷子最后说:“你队长对你很好,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那么块硬骨头,这辈子估计也就为了你低过一次头,你自个儿出去当警察,就好好当个样回来,别辜负了你那队长一片苦心。”
“啧。”他爹那头咋舌,有点不爽:“怎么好事好人尽让你给碰上了。”
谢崇岳默默挂掉电话,他爹就是个暴脾气,也就他娘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想完,他又有点不是滋味,谢怀安活了大半辈子,战场、官场、商场,没有他搞不来的东西,这个人的眼睛毒辣,嘴巴也毒,所以从他嘴里吐出的好话就格外有含金量。
硬骨头,低头吗。
谢崇岳舔舔嘴唇,他爹说他是个很容易被情绪牵着走的人,兴头上来了,他可以拒绝他爹的安排,离家出走,也可以去当个警察,但兴头下去了,他也不觉得自己改弦更张多频繁,多反复无常,自然而然的也就举起手机,开始求父辈的庇护。
也正因此,谢怀安对他会干这个职业干多久,一直抱有怀疑态度,认为他很快就会厌倦了跑回家。他没料到谢崇岳遇上了个人,直接一脚把他踹进了警察这个行当里,而且可能一辈子都爬不出来了。
也许有些人站到面前,只要存在着,就能给人以莫大的勇气。
毕竟谁会在夜里不走撒满月光的康庄大道,反而走进一片黑暗里呢。
谢崇岳不是会回避自己的人,也不是会刻意走弯道的家伙,对于他来说,只有想要达成的目的有区别,至于走的什么路达成目的,或者用了什么手段达成目的,那是次要的——
有资源不用那是傻子,他是出来做成绩证明自己,不是出来荒野求生。
可该怎么旁敲侧击的让许时青自己把事情告诉他?谢崇岳了解他,也了解老局长,这俩都是闷葫芦,只是前者本性使然,后者职务需要。
他清楚许时青性子有多直,所有普遍的坏手段是不能做的——尽管谢崇岳此刻还没有明白,对一个前辈的崇敬为什么会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但我们已经知道,他是个很诚实的家伙,既然在意,那就去做,至于其中的细节,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拥有比体会要更被他所在意,起码对于此刻的谢崇岳是如此。
很快他就会改变这个想法了。
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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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获。”杜妍扶着腰,那是走了太久会有的后遗症:“一条鱼都没捞着,这什么运气?”
方暗默不作声的给她递过去一瓶水,被接了过去,拧开,咕咚咕咚两口就喝没了。
“欸,刘钊你个没礼貌的,一个人喝三瓶你水牛啊?”补完水的杜妍气势汹汹的走过去,从险些成干尸的刘钊手里夺走两瓶,头也没回往后丢给方暗和高兴义。
“后勤都先去休息吧,加一班警戒,记得轮班。”高兴义没开瓶,顶着一头汗和人交代待办事项。
谢崇岳在旁边看了一晚上,现在天亮的差不多了,周围小区的人也都出来活动,人多眼杂,不好搞什么动静。
“谢警官,你在上面还坐着呢?”
杜妍窜了上来,一跃两层楼,直接翻过扶梯,直接把物理学踩到了脚下。
“这是什么?”
她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很讨人喜欢,但有时候也颇为冒犯:“平安锁?不太像是你的东西。”
这块平安锁瞧着太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了。
以谢崇岳的身家,就算他跟他爹硬是耗了五六年,也不至于买这种银的带在身上。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块平安锁是别人送的,而且意义非凡。
杜妍下意识眯起眼睛,她一双狐狸眼生得格外漂亮,一眯起来,就显得格外的不怀好意。
她做过背调,在资料上谢崇岳与许时青的关系因为当时的血样检测而有所龌龊,甚至于发生了一场争吵,这些似乎都显示出两人的关系一落千丈,然而接触时谢崇岳后,她认为资料上的那些文字并不能将当年的事情描述清楚,最起码,两个人的争吵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细节。
毕竟他们如果只是普通的前后辈关系,在经历过功劳被夺这样的龌龊后,谢崇岳又怎么会对许时青如此念念不忘?乃至于知晓他在诡域后,甚至愿意跟着他们进那诡谲莫测的地方,如果只是想要知道许时青的消息,在进诡域前特查组便已经告诉了他,而更多的关于诡域的消息他们可没来得及和他解释,可就算这样,谢崇岳仍旧和他们进了诡域——
那这只能解释为,他心里抱着希望,能和许时青再见一面的希望。
而这种情感的存在,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关于许时青的一切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年,时间的无情就在于,无论生前多么耀眼的人,死后也只剩下口舌记述,而这往往是失真的。
杜妍认为,既然任务出师未捷,那么不妨停下来,向四周看看。比如说,和这个与任务目标生前有过接触甚至有过争吵的谢家少爷了解了解关于许时青的事情。
眼前的平安锁,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言笑晏晏,似乎没有看见谢崇岳投过来略显冷淡的目光。
平安锁的故事很简单,只是一个前辈送给后辈的祝福,一份礼物。
谢崇岳三言两语解释完,把平安锁戴回脖子上,藏进衣服里。
他瞧着稀罕极了,整个就是老婆死了只留下条项链,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的样子。
……?杜妍被自己的想法给蚌埠住了,心想自己真是脑子没把关,什么都敢想。
刘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他带了两份早饭,豆浆和包子,商场不远处的店买的。
“诺,吃饭吧。”他早就摘了眼镜,像是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方暗给你买的,人去外头找地方落脚。”
“组长说看着点现场,他自己去指挥人把挖掘机开过来,假装要修路了。”
杜妍:“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好好的特调局成员成了包工头了。
不过也没办法,商城虽然大,但让人站门口不让别人进去,也太惹眼了,只能另外找个法子,借修路把商城门口围起来。
墙早就在夜里竖了起来,既然要做戏就要做全套,马上安排人在门口作业,没个两星期肯定不成。
谢崇岳吸着豆浆,问:“晚上还进去吗?”
今天周六,他请了假,而周日不上班,所以谢崇岳有充足的时间在这里耗。
大衣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家里头夜里来了好几个电话,显然是通过他的大额支出与一些人的通风报信猜到了什么,不过当时都被他挂掉了,谢崇岳那时候心里五味杂陈,实在是不想和家里的任何人吵架。
一个晚上过去,要是再不接,谢怀安真的能从川省杀过来。
谢崇岳先是静音,然后接通电话,接着快步往更高一层的消防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