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前尘旧梦

看着空落落的枕边，谢承玉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去，沉进那深不见渊的谷底。

他疯了一样地起身，去到松香院，去到沈姝住过的那间房，房里空无一物，里面所有跟沈姝有关的物件，早在她下葬那天，被他命人丢掉了。

他躺在沈姝睡过的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贪婪地嗅着上面残留的属于沈姝的味道，可距离沈姝走的时间太久了，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气息。

谢承玉将自己关在沈姝的房里，开始不吃不喝，整夜不眠。

他幻想着有一日沈姝还会回来，推开这扇房门，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过那般，她从未离开，仍会回到他的身边。

长公主和谢麒都很担心他，可不管他们怎么劝慰，怎么告诉他沈姝已经死了，谢承玉都不愿相信。

就这般过了快三个月，谢承玉有一日，打开了房门。

以前那个俊逸潇洒矜贵冷漠的谢小侯爷，如今却瘦得形销骨立，宛若游魂，他面色苍白，嘴唇淡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黑。

原本身上合身的锦袍已变得十分的宽大，裹着他那消瘦的身子，走起路来好似一阵清风掠过。

一直在门外守在他的青璧，见他终于肯出来，心下终于松了口气，可见谢承玉这不修边幅，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模样，青璧仍是忍不住担忧。

他道：“爷，你可算出来了，先去吃些东西吧，这三个月您都没怎么吃喝，再这样下去，身子就要熬坏了。”

从前，不见他家侯爷有多宠爱沈姨娘。

如今沈姨娘去了，他家爷的魂却也好似跟着走了。

青璧不由感叹，若是爷之前就能认清自己的心意，不要对沈姨娘那般冷淡，说不定，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他家爷再怎么伤心，沈姨娘都不会回来了，何不过好当下呢？

青璧这般想着，还想接着劝慰一番，却见谢承玉忽地走至他面前，问道：“沈姝葬在哪里？”

“什么？”青璧愣了愣。

谢承玉哑着嗓子，低吼道：“沈姝葬在哪里！”

青璧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告诉谢承玉，沈姝埋葬的地方。

因沈姝是妾室，死后不能与谢承玉合葬，也入不了谢家的族坟，只能在族坟不远处的山坡上，立了块墓碑，将她葬在那。

得知沈姝所在之处后，下一瞬，谢承玉就快步离开了侯府。

两匹骏马在山间飞奔，谢承玉骑在马上，朝着沈姝埋葬之地而去，青璧则追在后头，他不知谢承玉要去做什么，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

终于，谢承玉找到了沈姝的墓碑。

他跪在沈姝的碑前，轻轻地抚摸着那块碑，失声痛哭起来。

青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承玉。

他以为的谢承玉，永远都不会被儿女情长束缚，也不会有女子能走进他的心里，可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谢承玉也是人，也会为了心爱之人的离去而肝肠寸断。

只是他醒悟得太晚，活着时，沈姝不知他爱她，死去时，沈姝亦不知。

也不知哭了多久，青璧想要叫谢承玉回去，结果谢承玉却用力地推开他，徒手去挖沈姝的坟。

他的双手挖得鲜血淋漓，衣衫沾满了尘土，乌发更是四散开来，毫无形象可言。然而谢承玉却并不在意，此刻他满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再见沈姝一面。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他的悔恨，他的内疚，他的后知后觉……

原来，他早已在这二十多年的漫长陪伴中，爱上了沈姝。可他却因那一年的算计，对她始终抱有偏见，不愿正视自己的内心，只知道逃避。

直到如今沈姝走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他永远地失去了她，他才知自己这一生有多糊涂。

如果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若能重来，他定不会再负沈姝。

这坟墓也不知挖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黑沉，夜幕降临，青璧也下来跟着谢承玉一起挖，终于，他们挖到了沈姝的棺材。

谢承玉用溃烂到有些血肉模糊的双手，颤抖地打开了棺材盖。

三个月过去，躺在里面的沈姝，已经化为了一具白骨。

谢承玉趴在棺材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究他还是来晚了，沈姝走了，她是真的走了。

青璧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

后来谢承玉渐渐止住了哭声，他的眸光落在棺材里，沈姝那已化为白骨的手心里，正攥着一块帕子。

谢承玉疯了似的扑上去，将那帕子拿出来。

看着帕子上熟悉的并蒂莲，他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寂静的山林间，只剩下他又哭又笑的声音。

他认得这帕子。

这是沈姝亲手绣了送给他的。

沈姝死的那日，他在诏狱审问犯人时，还拿出来擦过手。后来，他将它随意丢弃，如同沈姝其他的物件一样，都被他丢了。

他再想找回来，却已无计可施。

可他没想到的是，现在这块帕子又出现了，还出现在沈姝的棺材里。

这是不是意味着，有朝一日，沈姝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谢承玉擦干净眼泪，起身将沈姝的棺材好好盖起来。

并对青璧道：“明日，将沈姝的坟墓迁到我的墓里。”

什么？

青璧一愣。

他想说这不合规矩，可当对上谢承玉那赤红的双目后，这一句不合规矩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是，侯爷。”

翌日，整个上京皆知谢小侯爷不顾礼法，将他的爱妾沈姝的墓，迁到了族坟里，待他死后，便要与沈姝合葬。

上京哗然。

再后来，谢承玉去到护国寺，削发为僧。

那个曾经名满京城的谢小侯爷，传言在爱妾沈姝死后，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而他的死对头内阁大学士裴渊，在听闻此事后，也只是一声叹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护国寺里。

谢承玉为沈姝供奉烛火，日日吃斋念佛。

在来年沈姝的忌日那天，他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