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情到深处
几个月过去,芳草的《晴川诗歌鉴赏》还没有编辑成功,却迎来了晴川的回归。
按照医生的嘱咐,晴川又来复查,前几项检查指标都没有大问题,血常规正常;肝功能正常,无明显低蛋白血症;肾功能好转;无电解质紊乱;肿瘤标志物较治疗前降低;大家悬起的心放下了一半。尤其是芳草甚至心里有些小确幸,觉得晴川就是一个能逢凶化吉的人,一定可以趟过病痛的泥路,并最终康复。
不想CT检查却发现肺部又新生了一个3×4厘米的肿瘤,主治医生邹蓉主张先做化疗,缩小体积后再做手术。医院专家组也持同样的观点,只有罗子英提出了不同意见,他提议反着流程来,先做手术然后以中药调理,同样可以达到一样的治疗效果,好处是病人不必承担化疗的风险。对晴川来说,已经做过一次手术,间隔时间不长,现在身体仍然虚弱,可能无法耐受化疗的毒副作用,搞不好会坚持不下去。但最终主治医生还是采纳了专家组的意见,为晴川安排上了化疗。
第一天就险象环生,把人都吓翻了。先是吊了一些护肝护胃的药水,然后上了一大袋深色袋子装的药水。晴川身体虽然明显羸弱了不少但精神头还好,他见药水的分量这样多便随口一句:“护士,这是什么药呀?这么大一袋?”
“紫杉醇,崔老板”护士是认识晴川的,话也殷勤,“忍着点哦,崔老板,化疗很辛苦的,难受也是正常的,挺一挺就过去了”,然后就去其它病室去打针去了。护士当然不知道崔颢的本名叫晴川。
药刚上一会,晴川就感到呼吸急促,他以为是正常现象就霸蛮坚持着,但数分钟下来,晴川已憋得面色紫酱,几乎窒息。好在傍边有楚楚与可染在,立即叫来主治医生进行处置,这才知道晴川对紫杉醇过敏,要是再迟几分钟,他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好在晴川命不该绝,硬是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但这个教训是深刻的,不一会护士站就传来了主治医生邹蓉的咆哮。晴川知道了是主治医生在训斥护士们的粗心与遗漏,就让可染去向主治医生邹蓉说了几句开脱的话,免得伤了和气。
主治医生邹蓉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见可染递过来梯子赶紧借坡下驴,不仅口头向崔颢道歉还立即为崔颢新换了环磷酰胺的化疗药。
一场重大的医疗事故就此烟消云散。但对晴川来说,磨难则刚刚开始。
这一次晴川明显身体羸弱了不少,对药物的反应也特别敏感。
第一天,化疗,晴川就狂呕不止,忍忍,还是熬了过去;
第二天,晴川全身酸痛无力、走路也颤颤巍巍,但他咬牙硬挺着,没有说什么;
第三天,晴川更加有气无力,子英提出停止化疗,却被主治医生予以了否决;
第四天,晴川更加难受,他告诉主治医生自己感到身体有点吃不消,主治医生也没在意,只是宽慰道:“做化疗如果不难受效果反而差,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于是晴川便凭毅力硬挺着,一直到下午,起床去卫生间时却突然一头裁倒在地,随即陷入了昏迷嗜睡状态,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
一屋子人都慌了神。陪床的可染慌得一塌糊涂,趁着间隙忙不跌地通知了楚楚与芳草。芳草正好赶来看望晴川,见到此情此景,于是决定留下来照顾晴川。
此时,芳草只能隔着玻璃门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晴川,心揪得隐隐作痛。等待最是一个折磨人的时刻,那种焦急非常人可以理解。芳草就在这样的煎熬中,等来了医生的宣判:“晴川的家属在吗?”
“在,我就是”芳草想也没想就应答道。
“好了,他脱离危险了”医生的话犹如圣旨,让等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芳草、楚楚、静雯、可染、子英与青鸾都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但是”医生的一句但是又让芳草她们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病人深度昏迷,你们要安排人在他耳边持续地呼唤他,以声音刺激他,将他唤醒”
等将晴川转移至病房,芳草他们几人便遵医嘱,轮流开始了唤醒晴川的工作。
楚楚第一个上场试图唤醒晴川,她凑近晴川的耳边呼唤着:“崔总,崔总、崔总,你醒醒”
“崔总,我是楚楚,你起来和我说话啊”
“崔颢,深圳公司还有好多事等你下决心呢,你快醒来呀”
……
楚楚的呼唤尽显焦急与关切。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楚楚的呼唤如泥牛入海,晴川还是静静地躺着,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静雯看楚楚的声音已显疲态便把楚楚换了下来。
静雯上场后改变了呼唤的形式,她不再像楚楚那样焦急地呼唤而是絮絮叨叨地与晴川谈诗歌谈人生谈晴川未竟的事业。
又是几个时辰过去,病房除了静雯的絮叨仍然安静如初。
可染也疲惫地就要随时睡去。
芳草便想把楚楚、可染和青鸾都赶了出去,让他们就近找地方去休息,然后按照次序来替换,但他们都不愿离开,各自匍匐在床边或者沙发上闭目养神。
等静雯也累了,芳草便把静雯换下来。
她一边呼唤晴川名字,一边轻拍晴川面部,期望晴川冷不丁就苏醒过来,芳草完全低估了这项工作的艰巨性与持久性。
一天一夜的呼唤,晴川仍然是昏迷状态。
又是一天一夜的呼唤,晴川还没有特别的好转。
芳草不愿放弃,她也不让可染与青鸾代替自己,甚至把他俩赶出了病房,一个人锲而不舍地咬牙坚持着自己的工作,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唤醒晴川。
有时,她自己先喝一口水来润湿自己干渴的嘴唇,然后又拿棉签沾水来润湿晴川的嘴唇,然后俯身在晴川的耳边轻轻地唱起歌来。
她新近新学了不少歌曲,现在派上了用场,她一一哼唱给晴川听。唱一节,就呼唤晴川名字一次,抚摸晴川的脸颊一次。
她首先唱了一首爱情歌曲《找一个字代替》:
我想做一个梦给你,添满你心中所有空虚,让流过泪后的苦涩转成甜蜜,我想摘两颗星给你,放在你眺望我的眼里,于是黑夜里你可以整夜看我如何地想你。
我想留一张纸给你,告诉你我一生的际遇,让受过伤后的刺痛随风而去,我想沏一壶酒给你,放在你思念我的心里,日后再相聚你听我最后言语说的都是你。
翻遍日记将千言万语找一个字代替,却发现爱是最深的痕迹,想你就乱乱乱头绪,不想就伤伤伤自己,情深就不必问是合不合逻辑,想你就乱乱乱头绪,不想就伤伤伤自己,刻一个爱给你,在今生今世里。
……
歌曲唱了几遍,晴川一点反应也没有。
于是芳草换了一首歌曲,是一首《天际》。
这首《天际》写的是当时一对情侣的遗憾,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女方父母的强烈反对而被拆散,女孩出国了,而男孩成了出租车司机,十年之后偶然的一天,女孩坐上了男孩的车,阔别十年,女孩亦如当初模样,而男孩却满脸沧桑,男孩认出了女孩却不敢打招呼,但他不清楚坐后排的女孩是否认出了自己,透过后视镜男孩看到女孩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似乎是女孩的好朋友,一路上女孩一直在电话里讲述着在国外的种种,而男孩只是默默的听着,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女孩也挂断了电话说:我已经把我这十年期间的经历都说给你听了,你连句你好都不说吗?原来女孩从一上车就认出了男孩,那通电话对面没有任何人,一切都是女孩说给男孩听的,男孩此时已经哽咽了,颤抖的说出了你好两个字,女孩深情的看着男孩接着又问道:我们还能回的去吗
男孩:“回去?当然回的去,回去可以,但得加钱!!!*
如此一个凄美的故事,很是贴合芳草此刻的心境。她有些忘情地哼唱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让我遇见了你,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不知道为什么,让我爱上了你,在这个错误的时间世界里;
我其实有很多话要对你讲,但原谅我不能说的太明了,你是否也能感受我这心碎的感受,你是否也曾在梦里梦到我。
在冷冷的黑夜里哭泣,分不清眼泪和雨滴,慢慢的淋湿了我为你写的每一首诗句;
在心里面默默的想你,掩饰不住的委屈,只为了那一声我爱你;
在无尽的夜空看星星,猜一猜哪一个是你,猜到了你要对我眨眼睛
想要把你拥入怀里,你却变成流星,消失在这茫茫的天际……”*
于是芳草又继续开唱道:
寒风凛冽的季节雪花在摇曳,仿佛我收到你的问候与你如期赴约,忘不了你的体贴忘不了你的炽烈,你是我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还未来得及兑现承诺的誓言,你却悄无声息匆匆离去不辞而别,你深爱的一切依然保存完好无缺,那是你唯一留下陪我的情结,你是我难舍的情缘,再抚摸不到你的脸,天凉了谁来为你披风御寒,为你呵护为你取暖,你曾许下一生期限,一起见证海枯石烂,我依然坚信你我情未搁浅,等待你重回我身边。*
……
芳草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把这几首歌哼唱了好几遍,她相信晴川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能回答自己的疑问。
芳草的声音太过沁入人心了,一开口就把人带入了歌词里。她不知疲倦地让歌曲的旋律一遍遍地萦绕在晴川的耳边,挥之不去。
她忽然看到晴川的眼角涌出了一粒泪珠。
三天两夜熬过来,芳草终究抗不住睡意波涛一样袭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头也沉重得如同泰山压顶,她就把头凑在晴川的耳边,俯下身去,仍不忘她呼唤的职责。
这个时候,芳草的嗓子早就嘶哑了,没有了平日里干净脆亮的声音,倒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的嗓音,沉重、深厚、破碎,或者更像一面锣面开裂的铜锣的回响。
她顾不了那么多,她也没有时间去思想什么歌曲更合适,她竟鬼使神差般地想起初识时自己为晴川唱的第一首歌,那是李叔同的人生绝唱《送别》,她想也没想就用破锣一样的声音哼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她几乎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她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唱了多久,朦胧中,一双大手抚过后背,然后停留在她的面庞,随即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响起来:
“芳草是你吗?”
迷迷糊糊中,芳草没听真切,隐隐约约中一声呼唤仍让她惊醒起来。
这时,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来:“芳草是你吗?”。
芳草如梦初醒,所有的疲劳都消失无踪。她抬起头来,就看见晴川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角的泪痕依在。芳草也没有顾得上问一声:“晴川,你醒了”就不顾一切就将嘴唇压上了晴川的额头,良久才泪眼婆娑地坐直了身子,轻柔地说:“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我睡了很久吗?”晴川的一个手抓着芳草的一个手,始终没有放开的意思。
“没有,你就是睡了一觉”芳草举起没被晴川握住的手试图擦出脸上奔流的泪珠,但泪珠却是不听使唤地又趟过脸庞,尽管这时候她的脸庞是如此晦暗如此憔悴但喜极而泣的泪珠却是甜蜜的。
围绕在晴川床边的人都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有芳草似乎懂得了晴川的意思。她俯身在晴川的耳旁,轻柔地说:“晴川,别担心我,我没事,我这就回家去休息”
晴川轻轻地点了点头,注视着芳草,似乎在等待着芳草离去。
短短的两句话,一个无需言语的动作,就将两个人的心意表露无遗,也让周围的人看了鼻子一酸,自动地背转过身去,不让看见彼此的泪珠。
芳草与晴川的对话尽管很是低声,但仍然唤醒了神情高度紧张的在病房里守候的其他人,楚楚、静雯、可染在喜极而泣的同时与青鸾都对芳草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
这时晴川的手也放开了抓着芳草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弹指一挥的动作并拼着力气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芳草你也回去”。
芳草点头答应着,现在她能放心地离开了,她也怪自己的泪水太过放肆怎么止也止不住,她不想自己的情感这么直裸裸地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晴川撩乱的头发又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让冷冷的水冲一冲迷糊的头脑,然后与大家交代了几句话就独自回家去了。
蓝心是在晴川苏醒后赶来的,确实难为她,整天公务繁忙也是迫不得已。安慰过晴川后,她便主动向楚楚她们咨询需要她去做的事项,比如与医院领导沟通什么的或者购置稀缺药物等,得知可染都已安排妥当,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交代大家说:“需要我做什么,第一时间通知我”。大家也为蓝心的真心所感染。
青鸾却把蓝心叫出了病房,向蓝心抛出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妈,你帮我一个忙,到深圳宝安联系一家医院,我要回去上班”
“在这里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出要回深圳?再说你本来就是这里的呀?”蓝心一时不解。
“妈,我爸不远千里到这里治病奔波劳累不说,这里的医术你也看到了,差一点就要了他的老命,太不利于他的康复了”青鸾说。
“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这就吵着要回去,哪我怎么办?”蓝心说
“你也去深圳呀”青鸾不假思索道。
“我怎么去,我还没到退休年龄呢”蓝心的理由很充分。
“没说呢让你现在就去,等你老人家退休了再去也可以”
“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认晴川不认我咯”蓝心叹了一口气。
“我爸没人照顾嘛”青鸾的理由更充分。
“我不也是一个人?”
“你怎么与我爸比,你活得多滋润,有权有钱身前身后还有一堆拍马屁的人。我爸什么也没有”
“虽说养育之恩大于天,你对晴川偏点心也无可厚非,但如此厚此薄彼确是少见,真实一个白眼狼”蓝心嘴上很啐了青鸾一口,但心里却为自己有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儿感到很温暖,然后回到了病房去找晴川说话去了。
独把青鸾留在了医院的走道里凌乱。
“蓝心同志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不错,不错”青鸾拍着走道上的病人休息椅背呵呵笑起来,一脸灿烂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