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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风雨兼程

砖厂的大门被几个讨债公司的人员封闭了好几天,牟一中焦头烂额,一筹莫展。谁叫他不听劝告,爱赌而且烂赌呢,现在好了,高利贷公司的人员放出话来,一周之内如果牟一中不拿出10万块钱来还债,他们就接管大坳砖厂,牟一中将永远失去大坳砖厂的经营资格了。你们不知道,10万块,在1987年是多大一笔数额的资金呀,那个年代一个工薪阶层月薪才5、60元左右,10万块当真是一笔巨款呀。

牟一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嘴上都烧起了一层水泡,但他又能怎的?即使把他杀了也拿不出10万块钱阿。

这一下在大坳砖厂炸开了锅,员工们也把办公室堵住了,整天吵闹不休要支取工资,送煤的燃料商气势汹汹地上门来讨要货款,砖厂的大门又被高利贷公司的人员封闭着,库存的红砖也卖不出去了。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焦急了几天几夜,牟一中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决定,将大坳砖厂转手出让,开价10万元,没人要的话就降低到8万元吧。

这几天,崔颢带着牟美丽一直在外面收取砖厂的尾款,或者找熟人与供货的建筑商借钱,但大家都得知晓了大坳砖厂欠债被堵的消息,明知大坳砖厂在劫难逃,谁还会有好心借钱给你?真是天真。

跑了好几天,嘴都磨起了泡,也只筹措到不到一万块钱。

“哪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吧?”,牟一中也再不做无望的幻想了:“10万块,卖厂。不卖的话,等着高利贷公司来砍手砍脚、来要命呀?”

不甘心的崔颢一直在外面奔波着,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到最后的关头,他总是抱着“天无绝人之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期望在最后的时刻出现奇迹。

这一天他又在几个平时供货的建筑商处求借,但仍一无所获。心情难免沮丧,他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他的肩膀突然被一个人啪了一下,他扭头一看,这不是许文强,大坳派出所的所长,陈平的表哥吗?

“小子,干嘛呢?这么失魂落魄的?”,许文强问。

于是崔颢就把大坳砖厂的情况说了。

许文强说:对待那些高利贷公司现在也没有好办法,因为他们先就做好了手脚,又都是现金交易,手续到位,让你抓不到把柄,我只能明天出一趟警,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不要太过分。至于砖厂,我也爱莫能助,不如到我所里去坐坐,去给陈平打电话问问他的意见,今天人家还打电话来问你呢!

听到陈平的名字,崔颢的心又活泛起来,他太想念这个生死与共的患难兄弟了。

在大坳派出所,许文强拨通了陈平的电话,当崔颢听到话筒里传来陈平的问候声时,他自己的声音早已哽咽起来。

逗得许文强在一旁“霍、霍”的唏嘘,“真是共过患难的兄弟,感情蛮深嘛”

电话里少不得相互问候,询问各自的情况,陈平告诉崔颢,他老爷子终于恢复了工作,在一个部当副部长,他自己成立了一个公司,在北京开发房地产。

崔颢告诉陈平的是自己又回到了大坳砖厂,在大坳砖厂当技术员。他并没有把大坳砖厂当前的情况告诉陈平,就想放下电话,还是许文强嗨嗨着抢过了电话,把大坳砖厂当前的情况告诉了陈平,问他有什么意见?

陈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就回话许文强让崔颢继续听电话,电话里他告诉崔颢:他正在规划到深圳开发房地产,大坳砖厂正好可以作为他进军深圳房地产的后备建材供应基地。那就先以他的名义收购了吧。至于收购价格由崔颢做主。

崔颢问道:那你得给我一个确切的数字啊?

陈平问:大坳砖厂本身值多少钱?

崔颢回道:这要看由谁来经营,如果是你陈平来经营,可能值30万,我来经营也许能值10万,牟一中来经营当然只值5万,甚至5万都不值。

陈平说:那这样,你用10万块钱以我的名义把它收购过来,实际上这笔钱是我公司借给你的,你以后以砖款来抵偿。抵偿完了,厂子就是你的了。现在我正式委任你为我公司驻深圳代表,任务就是关注深圳房地产动向,掌握土地信息,有好的地块就赶紧告诉我,让我公司来收储。

崔颢还要说什么,陈平就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就这样”,就挂了电话。

果然,第二天许文强的警车就开到了大坳砖厂,高利贷公司的代表在许文强的协调下同意以8万元了结牟一中所欠的债务。

最后的结果是陈平出资8万元收购了大坳砖厂,砖厂更名为草青青砖厂,法人代表,陈平,经理:崔颢。

正如一位哲人说的那样,花半秒钟就能看透事物本质的人与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晴川看似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确是他人生机遇的开始。

草青青砖厂在崔颢的经营下,迅速发展。第一年,崔颢就偿还了对陈平的借款。第二年,他舍弃黏土烧制红砖的老旧生产线,改上制作快速的水泥砖生产线、生产能力大幅扩大,极大的迎合了周边建筑行业急速发展的需要,砖厂的效益也稳步提升。五年过去,到1992年,崔颢名下的草青青砖厂已发展成当地年产值超千万的利税大户之一,企业也更名为草青青建材公司。作为老板,崔颢开始涉足慈善事业,虽然捐款捐物总的金额不是很大,但毕竟走上了一条光彩之路,这也是他最引以为傲、最乐此不疲的事业。

这一天,大约是初夏时节,他又要向儿童福利院捐赠一批衣物,他用一个大包包着,自己肩扛手提,走走歇歇,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走到了大坳儿童福利院的门口。这时,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墙根下传来;“叔叔,我饿”。他注目一看,眼前是一个眼神明亮但满脸污垢的小女孩。他赶忙把肩上的包袱放下来,敲开了福利院的大门,让福利院的阿姨将门外的小孩接了进来,安排小孩吃早饭,他自己去二楼找院长去了。不一会院长就跟着崔颢下楼来了。等小孩吃完了饭,院长和崔颢就围着这个小孩打听起他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两三岁的孩子虽有一定的认知能力,但对事物的记忆还是有限的。她只知道自己叫蕊蕊,来自哪里,他不知道。院长和崔颢反复反复地询问,也只打听到几个模棱两可的近似音节:到底是滨湖还是斌府,我国的汉字近似发音的太多了,院长和崔颢他们一时都无法确定。但听到孩子奶声奶起地说到近似“滨湖”的声音,崔颢的心底就有一根隐秘的弦被这声近似“滨湖”声所拨动了,而且拨出了一连串的回响。

崔颢也没怎么思考就对院长说:“院长,你就先养着吧,以后慢慢问,会打听出来的。他的费用我来出,可以吗?”

院长说:“养着倒是可以,但需要报告派出所”

崔颢说:“那没问题呀,只是不要随意让别人领走了,等他找到家,告诉我一声,这孩子,看着就亲”

这个孩子就这样走进了崔颢的生活。一年后,孩子还是没有找到家,又到了上育儿园的年龄。在征得福利院和大坳派出所的同意后,崔颢将这孩子领回了家,成为他家里的第四个成员,取名崔青鸾。后来,崔颢又收养了一个男孩,取名崔可染,这是后话。

成了家,如今又有了孩子,崔颢更加意气风发,走起路来也似乎更有力道,蹬得地面蹬蹬作响。

这一天,他又走在去大坳青山的路上,对崔颢来说,不在于青山是否秀丽,重要的是哪里有一个文化局管理的创作基地,经常有文学青年在哪里召开创作笔会。

早就失去创作的激情与冲动了,文学梦似乎已从他的生活中悄悄地隐匿了,尽管一直不曾远离,但崔颢还是有意无意的喜欢到青山的这个创作基地转转,更多的时候是远远地看着一群一拨的文学青年在哪里激情慷慨的朗诵自己的诗作。他是一个对自己有着清醒认知的人,他从不韪言自己只是一个诗歌爱好者,对于诗歌的创作技巧所知不多,自己的创作水平也一直停留在业余的最低层次,他就是喜欢,喜欢,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在大学时狂热过,一度热衷向杂志社、报刊投稿,也曾发表过几首诗作外,多少年了已很少拿起笔认真地来创作诗歌了,更多的时候,是在心里打些腹稿,过过自己对诗歌爱好的干瘾罢了。但梦境总是缠人的,要想从文学的梦中全身而退,还须要有时间的推移。崔颢可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只是现在在蛰伏的一只蝉虫,也许等自己60岁退休了,或者更老的时候、老态龙钟的时候,他仍想捧起一本诗集,最好是自己创造的诗集在夕阳下或者火炉旁对自己的爱人或者子孙吟诵,他觉得这样的场景是比自己挣再多的钱都幸福的事情。

他走着,想着心事,心情显得愉悦而轻快。在基地的地坪外,他站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好兄弟,睡在上铺的兄弟--阿威。

此刻的阿威刚刚出场正在吟诵他的散文诗《恋上滨湖这座城》:……恋上这座城,是因为它给过我也给过你很多精彩的回忆,甚至是一段刻骨铭心般的爱恋。恋上这座城更是因为它赋予你对未来的憧憬,也许我们就像在沙滩上挖着沙坑的小男孩,明知沙坑可能会被海水淹没,但我们所拥抱的是在挖沙坑的过程中所拥有的快乐。

恋上这座城,并不在这座城有多么美丽,它的美丽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不管是谁,都没法把这份美丽带走;

恋上这座城,只在于你曾来过,我也曾来过,我们已把自己的身影、我们的念想、我们的呼吸留给了这座城市,只要这座城市存在一日,我们的记忆就无法磨灭。也许,某一天,我们的肉体会消失,但我们的灵魂仍会掠过它鲜花盛开的田原或者鸟一样的停留在它的上空。*

……

阿威的吟诵还在继续,崔颢却被这样的句子“也许,某一天,我们的肉体会消失,但我们的灵魂仍会掠过它鲜花盛开的田原或者鸟一样的停留在它的上空”所感染。他向自己问道:“我会是那只停留在它的上空的鸟儿吗?滨湖,我曾经发誓不再踏足的城市,我还会回到它的怀抱吗?”

一等阿威吟诵完毕,回到地坪的座位上,崔颢就悄悄地潜行到阿威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阿威为他乡遇见自己最要好的大学兄弟激动得涨红了脸,嘴里“啧啧”好久。

崔颢猜想活动未完、阿威不便请假就轻轻地告诉阿威,你忙着,等我一起吃晚饭。

晚饭时间,崔颢带了一大包东西准点地来到阿威的住处,阿威已在大厅里等着。崔颢说,阿威,你先把它们送到你房间里去,一点海鲜,带回去补补身体,看你瘦的,像个猴。

等阿威送完东西下来,两人就出了大门,就近选了一个家乡餐馆,边吃边聊起来。

“真是奇迹,你滨湖一别再无音讯,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你”,阿威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

“世界就是这么小,人生何处不逢君,这说明任何时候时间、距离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崔颢道。

阿威赞同地点着头。

酒喝三巡,自然就聊到了同学们。

阿威告诉崔颢,班里妮啦、荷啦、霞啦几大美女嫁了什么人;又谁谁结了婚,娶了什么样的人,还有谁谁提拔当了什么长,一箩筐的芝麻与谷子。

“同学们都好,我也安心”,崔颢由衷地说。

“同学们都好,芳草也好,没什么变化,前些天都见过她一次,她还在念叨,说你怎么就这样没了,我可没有告诉她实情”,阿威道。

崔颢就颔首而笑道:阿威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阿威道:这是自然。

崔颢道:“你一直在说别人,你怎么样?”

阿威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还不是老样子,你知道,我这个人对其他没有蛮多欲望的,就想搞点创作,出点成绩好混个前程。可现在写什么都似乎不怎么行,纯文学的作品很难得畅销,你看我又还不是大家,名气不够,发表作品也比以前难了,更别说出个集子什么的,不说全部包销,至少也要自费购买个2、3千册,我是想出个集子的,这样评职称,提拔都有作用,但兄弟不像你老兄,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这样生分了,睡我上铺的兄弟,你说吧,出个集子自己要掏多少钱?”

阿威嗫嚅道,“3万差不多”。

“好,我出了,我十分乐意”,崔颢慷慨地应允了下来。

真是他乡遇故知,两个睡上下铺的兄弟酒越喝越深,话越聊越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工具可以测量到情感的深度吗?

不久,阿威就寄来了他出版的短篇小说集《睡我下铺的兄弟》,闻着浓重的油墨香,崔颢仿佛是自己的诗集出版了,高兴得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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