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妃受罚
佟艳儿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她是骄傲的、率性的,出嫁前在家中就敢于替自己争取机会,出嫁后在宫中也敢于谋夺圣宠。可是她低估了宫中的复杂,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以为更换宫人可以趁机清洗身边的眼线,却没想到最大的隐患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一瞬间,佟艳儿脑海中闪过很多疑问和答案,那些有关的、无关的种种,都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佟艳儿裹挟其中。
“皇后娘娘当真是洞若观火。”佟艳儿彻底平静下来,“原也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雅正之事,皇后娘娘既要听,便叫陈嬷嬷好好说吧。”
方鹭影不得不承认,佟艳儿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这样的人,只要摔过一次跟头,就会记住疼。“陈嬷嬷,既然佟妃已经没有异议了,你就说来听听吧。”
陈嬷嬷跪在地上,微垂着头,貌似恭谨却于言语间暗藏了一股乖戾之意:“回禀皇后娘娘,玉桃原是绯霞宫的掌事宫女,因为做事妥帖很得佟妃娘娘欣赏,所以佟妃娘娘换了玉桃的职事,让玉桃贴身伺候。玉桃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娘娘喜好,比其他宫人更得娘娘青睐,娘娘隔三差五也会有些赏赐。
那一日晚间,佟妃娘娘沐浴之时发现自己来了月事,心情便有些不顺。后来吉才公公传旨说陛下可能过来,娘娘便着小厨房准备了汤食。但是那天陛下因事未能过来,娘娘便有些失落。就寝前,娘娘闻到了一些特别的香味,觉得奇怪,便叫奴婢一起帮着辨认。奴才留意闻了闻,发现是娘娘专用的‘雪璃青’香料。那‘雪璃青’甚是珍贵,娘娘只在陛下驾临之时才会涂上一些,以愉君心。娘娘大为光火,让奴婢去查怎么回事。这时,玉桃端了汤食进来,她一走近,奴婢就闻到了‘雪璃青’的味道。
是玉桃偷着用了娘娘的香料。娘娘大发雷霆,打了玉桃一个耳光,质问玉桃‘怎么敢’。娘娘斥责玉桃不自量力,妄想攀龙附凤、改天换命,是痴心妄想。娘娘还说,她当玉桃是姐妹,玉桃竟然生出勾引陛下的念头,就是恬不知耻。娘娘骂玉桃卑微下贱、不知廉耻,丢尽了祖宗先辈的脸。还说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们以为爬上了主人的床,生了主人的孩子就能成为人上人了吗?其实只是更让人瞧不起罢了。你们不仅丢了自己的脸,更让孩子也抬不起头来。
我娘一辈子看人脸色,卑躬屈膝,我再怎么争气也摆脱不了下作的出身,就连府上管家的女儿都敢在我面前指桑骂槐,说我娘是自甘堕落、恩将仇报。你知道我看着那些丑恶嘴脸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吗?我想的是怎么会有一个这么不知自爱的娘!
当你们决定作践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要和你们一起遭人冷眼、受人排挤?当你们自以为可以凭姿色鱼跃龙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没到人老色衰的时候就会被人喜新厌旧?你们真应该带着自己那些龌龊的念头下地狱!”
内殿里格外安静,只有陈嬷嬷平静却干枯的声音在回荡。众人因所思相异而生出众生相,只有诡异的宁静一成不变。
“唷,原来是新仇勾起了旧恨……这玉桃,确实是该骂。”洛嫔瞥了佟艳儿一眼,极尽轻蔑。以前只知道佟艳儿是相府次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出身,相府对外倒是瞒的严实。
“妹妹此言差矣,不过就是个不成体统的奴才,再怎么使劲儿也成不了真正的主子。”淮嫔忍着笑意,原来佟艳儿拼着忤逆皇后也不想让陈嬷嬷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这样。也不知道佟艳儿是迷了哪颗心,竟然当着奴才的面掀了自己的根底,真是该着有这一劫。
“陈嬷嬷,若事实如你所说,玉桃便应当重罚。那佟妃又为何会宽恕她呢?”方鹭影斜觑了佟妃一眼,心中有些畅快。成婚以来,佟妃在宫中行事最为张扬,也正是她这种快意爽朗的性格,很得皇帝喜爱。方鹭影很满意一众帝妾的反应,不解、惊愕、鄙夷、忍耐,都在她的期待之中。她就是要让她们明白,无论得到多少圣宠,她们都只是妾,这个身份会跟着她们一辈子。
“娘娘训斥的时候,玉桃就一直哭,一直请罪,说再也不敢了。后来,娘娘自己也哭了起来……”陈嬷嬷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娘娘哭了好一会儿,待心情平复后就问玉桃有何打算。娘娘说她见不得这种贪慕虚荣的奴才,绯霞宫是不能容下玉桃了。但是主仆一场,娘娘不想难为玉桃,如果玉桃有什么意愿,娘娘愿意成全她。
玉桃一直哭,说自己是荤油蒙心,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她还是想留在绯霞宫伺候,哪怕做个扫地丫鬟也可以。她说家中有祖母要供养,她需要银子,她想要报答祖母的养育之恩。
娘娘念及以往的情分,又看重玉桃的孝心,便告诉玉桃,虽然绯霞宫不会再留她,但是会安排她去别的宫里,只要玉桃能听话办事,娘娘就会圆她的心愿。”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上又是一阵风云异动。陈嬷嬷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响天际之时也将夜幕撕出了一道裂缝,那缝隙里有股诡谲之气溢出,盘旋在众人头顶。
佟妃的脸色煞白,一双几乎燃起浓焰的眼钉在陈嬷嬷身上,玉手握拳,挣起青筋。她想要指斥陈嬷嬷说谎,可是她知道,一旦她开口就会陷入纠缠不清的困境,陈嬷嬷会把更多的脏水泼在她身上。
“玉桃连忙叩谢娘娘,说她愿意为娘娘办事,只要娘娘能留她一条活路,让她好好供应祖母,她就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
佟妃娘娘的心情平复后,又提点了玉桃几句,就让玉桃下去歇息了。接着娘娘就交代奴婢要安排好玉桃离开绯霞宫的事,娘娘的意思是,要将玉桃送进海潮宫。等到阖宫换人时,玉桃就先去了教习院。”
“若事实如你所说,这玉桃之死倒像是与佟妃无关。”方鹭影笑着望向溪嫔,“却不知海潮宫里有些什么事是值得佟妃娘娘送人进去探听的。”
溪嫔迎上方鹭影的注视,脸色冷淡的连一丝客套都懒得应付,“臣妾对佟妃娘娘的关怀不胜感激。”
方鹭影见溪嫔只甩出一句话来就不再言语,心中略有不满。“妹妹果然与佟妃相交甚深,就算佟妃居心有私,妹妹也是不会在意的。”
溪嫔冷着脸,眼中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恰如皇后娘娘所言。”
方鹭影见溪嫔坚持置身事外,便继续问话。“陈嬷嬷,安排玉桃去海潮宫的事也是你来打点的吗?怎么玉桃还没进海潮宫,就死在了教习院呢?”
陈嬷嬷微微抬头,状似出水换气的鱼,“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还没来得及打点玉桃去海潮宫的事,玉桃就死了。想来,她或许是会错意了,以为去了教习院就再没有机会去海潮宫了,以为佟妃娘娘戏弄于她,所以才会以死泄愤。”
“这么说来,倒有些天意弄人的味道了。到底是红颜薄命啊。”方鹭影微微一叹,“佟妃,你虽未杀玉桃,玉桃却因你而死,这其中的因果终究得你自己来面对。”
“皇后娘娘开恩。玉桃之死都是奴婢办事不周所致,与佟妃娘娘无关,还请皇后娘娘明鉴。”陈嬷嬷深揖叩首,想要独揽罪责。
“陈嬷嬷,本宫自认与你的主仆之情非比寻常,自入宫以来就多仰仗于你,想来,你真是多方绸缪、煞费苦心了。玉桃之事,本宫不会推卸责任;因玉桃所起之事,本宫不屑承揽责任。你我就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佟艳儿款款起身,冲方鹭影施行大礼,“请皇后娘娘降罪。”
“佟妃,你既有心认过,本宫绝不会难为于你。玉桃虽为奴仆,却也是一条人命,你言行刻薄,使人殒命,乃是无德。本宫便撤去你协理后宫之权,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绯霞宫阖宫封禁。你且去吧!”方鹭影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望着佟艳儿如风清凛的身姿,对那执着于骄傲的背影生出了一丝嘲讽之意。今天的戏唱完了,估计看戏的人都有了打算,接下来,她就要一个一个敲打起来,让她们都尝尝得不偿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