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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小扇

陵国皇室素来有为成员作画留像的传统。在位时间最长的煜倏帝留下了近千幅画像,可惜当时没有特别出色的画工,画像中没有传神传世之作,但是由煜倏帝亲笔朱批的评语却使这批画价值不菲;最先订立这个传统的储硫帝只有五幅画像留下,分别是他自己、他的母亲孝纯皇太后、妻子拙珍皇后和贵妃乔氏、女儿煦先公主,五幅画像皆出自储硫帝之手,时人见画无不惊叹神韵天成,睹画如见本尊;先帝在世时,只在靖彦贵妃云氏初入宫时绘制了一幅《琴韵剑语》,先帝与云氏同时入画,彰显了先帝对云氏的宠爱至极。以画留像、以画纪事,这个传统为后人更好的认识前人提供了帮助。为家人绘像一事几乎是每一位陵国皇帝的案头课业,或早或晚,总要完成。

选画师这日天高气爽,好天气恰如皇帝的好心情,连微凉的风吹起来都有一丝甜意。画师们恭谨的排成一队,垂首敛袖,唯恐冲撞了宫中的贵人,把一次扬名的机会变成获罪的根由。皇帝亲自到场,位坐上首,一壶清茶、一碟点心,姿态松惬的很。说是要给大家出出主意,可是有他在,无论是画师,还是被画之人,都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

“朕已经考较过这些画师的画功了,其中有几位,着实令人赞叹。朕不偏心,不会给你们任何提示,只看你们自己的眼光,谁能选到朕也属意的画师,朕重重有赏。”皇帝笑着一挥手,立时有人往众位宫妇面前送了一枝碧霄花。他则乐呵呵地望着前方肃立的画师,“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你们只管挑自己看着顺眼的。朕也想看看,你们谁与朕心有灵犀。”

兰笙微微侧首,用手中团扇挡住已经按捺不住的眉头,努力把烦乱的心思捋顺平复。皇帝竟然这么有空,连朝事都不理,就跑到这莺飞燕舞之地,赏这无关紧要之观。到底是何用意呢?到底要不要纠结于此呢?兰笙忍不住叹气,觉得心累。目光扫过对面的画师,兰笙实在看不出哪个人有过人之处。不知来路,不知去向,不知所谓,三个“不知”压下来,兰笙突然灵光一闪,既是全然不知,就按全然不知的选法来。反正谁也没要求她做什么,那她就想做什么做什么。

兰笙细细端详着对面站的画师,又悄悄瞄了瞄其他的宫妇,心中有了打算,她挥手招呼玲珑,“一会儿放花的时候,你机灵点儿,我想选左手第二位,你慢点儿走,如果有人选他,你选右手第三个。”

玲珑顺着兰笙说的方向看了看,“小姐,要是右手第三个也有人选呢?”

兰笙又认真看了看,“应该不会。我估计没有人会选他们俩。哎,怎么比赌钱还紧张呢……”

“小姐,你说什么?”玲珑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些不应该从兰笙嘴里说出的话,可是看兰笙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又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侍婢们拿着花枝走向了画师。兰笙极其认真的看着众人的选择,感觉比在赌坊看扔骰子还紧张。

尘埃落定。兰笙忍不住咋舌,且不说与皇帝的默契如何,她们这些宫妇的默契可算是如臻化境了。除了自己选的那个,雅茉选了右手第三个,皇后和佟妃选了同一个,文妃、江嫔和敏荷选了同一个,溪嫔和淮嫔选了同一个,洛嫔和香茗选了同一个。

看到这种场景,皇帝的笑意更浓,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还掺了几丝苦恼之色。“你们……还真是目光独到。看来,和朕心意相通的,只有雅茉一人啊。”

兰笙情不自禁地看向欧茉杨,为她的好运气暗中叫好。被十几道目光注视的雅茉脸色羞红,起身解释,“陛下,臣妾……作弊了。臣妾所选,乃是教导臣妾学画的启蒙先生,人称‘凤凰于飞’的于栖凰于先生。”

“雅茉和于先生竟有这样的缘分吗?看来,雅茉的画师就非于先生莫属了。来啊,赏赐雅茉夫人镶金玉纹缎一匹。”皇帝见其他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也不好再故弄玄虚,“既然大家的画师都选定了,就择日动笔吧。在哪里画,成画如何,你们可以自己和画师商定。不过,朕有四喜,一喜洛嫔的鼓,二喜香茗的舞,三喜江嫔的点心,四喜敏荷的棋路。你们入画时,可别忘了。”

被皇帝“喜爱”的四人连忙恭敬谢恩,又惹起一阵眼波流转。兰笙以为这样安排好就可以各自退去了,没想到皇帝依然稳坐,还点到了她的名字,“兰笙,过来,朕有件东西给你。”

兰笙已经尽力控制面上的表情了,可是在她起身、举步、走到皇帝面前这个简短的过程里,她还是不可抑止的红了脸。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抬举她,皇帝也真是够狠心的。

“陛下,臣妾并没有选出您中意的画师。”兰笙在皇帝面前站定,好像又回到了遴选时的祥鹤宫,一句话说错或许就是灭顶之灾。

皇帝自袖袋中取出一物,伸手递出,显然是要兰笙自己上前接过。兰笙维持着面上端庄矜持的微笑,走上几步,接过物件一看,原来是一把小巧的折扇。

“这是……”兰笙打开扇子,只见金丝扇面上画了一幅庆山月饮图,旁边还题了两句诗:涛声蔽云迹,峰顶出神奇。看质地和墨色,这扇子是个新制品,“这是琼落先生的画作?”兰笙大惊,坊间关于琼落先生的传言甚多,琼落是山景第一人;琼落的一幅《山居客舍》曾经卖出过千两黄金的价钱;珈国公主曾放言非琼落不嫁,类此种种,当中最有名的还要数琼落先生为了绘制庆山十六景在庆山脚下独居四年的故事。据说,这庆山十六景的画作一出,“庆山之后再无山,山景画作再无价”、“琼落笔下无山色,仙府一梦皆是客”等评价纷扬不息,到最后,这惊世画作便不知所踪。再后来,连琼落先生的行迹也烟消云散了。

兰笙蓦然回首,目光迅速在一列画师的脸上扫过,“琼落先生在此?”

皇帝被兰笙的敏锐惊了一下,差点儿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正是。先生,请现身吧。”

皇帝话音一落,适才被文妃等人选中的画师先前走了一步,拱手为礼,“见过诸位贵人。”

“先生有礼。先生面前,吾等实在难称贵人。”兰笙态度端肃,谦和行礼,“能得先生入幕,是陵国画院之福。”话一出口,兰笙就知失言。她连忙转身,跪地请罪,“臣妾一时激动,言辞僭越了,请陛下赎罪。”

“这是干什么?你说的话也是朕想说的。”皇帝从座上走下,扶起兰笙,握住她的手,“朕就知道,你一定喜欢的爱不释手。”

看着皇帝的手裹住的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裹住的扇子,兰笙意气风发,管他做的什么套,能得到一幅琼落先生的作品,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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