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父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兰笙这一病,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恶寒、高热接连发了几次,姜汤一顿接一顿的喝着,喝到嘴里都是辛辣味。
因为精神疲乏,兰笙除了睡觉就是闭目养神,以至于玲珑也分不清她是睡着还是没醒着,有事想说的时候,总是要在床边观察半天才敢开口。
这天早上,按规矩又该去紫云宫请安了。兰笙强打精神从床上坐起来,准备梳洗打扮。她刚下床,董嬷嬷就带了人进来伺候。
“玲珑呢?”兰笙问了一句,这几日一直是玲珑在近前服侍,突然不见了人,兰笙多少有些意外。
“回禀夫人,玲珑去紫云宫为您告假了。”董嬷嬷帮着兰笙更衣。
“告假?谁让她去的?”兰笙有些不悦,如果不去请安,这几日的艰难不就白熬了,这玲珑真是糊涂。
董嬷嬷脸色一变,连忙跪下,“夫人息怒,奴婢见您连日卧床,担心您不去请安,皇后娘娘会不高兴,才和玲珑商量了一下,玲珑才去告假的。”
兰笙垂目看着董嬷嬷的后背,再看看董嬷嬷身后因为惶恐而一起跪倒的侍婢,不由得晃了一下。“嬷嬷起来吧,是我没做交代,不怪你们。传膳吧,我有些饿了。”
“是……”董嬷嬷起身时,瞧瞧打量了兰笙一眼,发现兰笙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适才那一瞬间的冷酷严苛仿佛没有出现过。
兰笙刚拿起汤匙,玲珑就回来了。“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玲珑换过伺候的侍婢,走到桌边站下。
“去过紫云宫了?”兰笙喝着粥,觉得白粥里好似混了生姜。
“去过了。”玲珑有些忐忑,随即又激动地说道,“小姐,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今日的请安免除了。”
“免除了?”兰笙心道,真是老天怜见,若是真去请安,她担心自己会晕在路上。“皇后娘娘那边,需要人去侍疾吗?”
“小姐,您都病成这样了,还侍什么疾呀?”玲珑快人快语,丝毫不注意言辞。“再说,皇后娘娘未必是病,可能是气的。”
“此话怎讲?”兰笙知道玲珑好事,却没想到她在紫云宫走一趟就能带回消息来。
玲珑走近了两步,声音压低,“昨儿晚上,皇后娘娘得了家信,气的摔了个碗。”
“许是家里有事吧。”兰笙吃了块软糕,感觉嗓子噎得难受。
“不是家里的事。”玲珑在这些事上一向认真,总要把事情听个七七八八才会下结论。“好像是朝堂上有什么人说了皇后娘娘的坏话,她爹不高兴了。”
“你怎么知道的?”兰笙放下筷子,喝了些水,嗓子还是不舒服。她担心玲珑做出格的事,会惹出麻烦。
“我从紫云宫离开时,听两个侍婢说的。因为不能多停留,所以只听了个大概。”玲珑一脸遗憾,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呀,留心一点儿。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要自己动动脑子。”兰笙特意郑重其事地看了玲珑一眼,见玲珑被自己看得愣了神,兰笙才收回警示的目光。
对玲珑,兰笙不想太过严苛,只要不是有闯祸的危险,兰笙就不会强硬地约束玲珑。
休息了大半天,过了晌午,兰笙又睡了一小觉。玲珑一叫她,她就醒了。看着玲珑的脸,兰笙就知道,突如其来的不是好事。
疾步赶到宜和园,兰笙有种飞蛾扑火的错觉。梦里的冰冷还没有完全退去,冷风打在身上有股浸了水的凉意。御前伺候的太监还是那个生脸,想来是三沐受的伤太重,人还不能回来当值。
深吸了一口气,兰笙缓缓走进御书房,跪地请安“锦兰见过陛下。”
“看看你做的好事!”两本奏折砸向了兰笙,然后砰然落地。
兰笙只感觉喉咙被狠狠地戳了一下,疼痛令她的思绪骤然清明起来。她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一下,其中一份是攻讦吏部侍郎佟安邦教女无方的奏折。里面细数了佟氏娇女目无法度、横行宫院、虐待宫女、殴打宫嫔的恶行,直指佟安邦妄为人父,不知教化,搅乱皇室,祸害后宫。另一份奏折则是指控佟氏次女失德败行,于母不尊、于父不孝、于夫不贤、于子不良、于家不睦、于国不礼,所言所行难配其位,该当废黜,以儆效尤。
“……臣女知错,请陛下赐罪。”兰笙放好奏折,叩头在地,向皇帝请罪。她不觉得这些谏言和她有什么关系,但是她知道,皇帝召她来,就是要排解怒气,宣泄怨愤。
“身为女子,你不知缄言,反而信口雌黄,造谣生事,以致佟妃被人非议,招来责问。你可知自己害人不浅。”皇帝那顿挫有力的语气彰显着他心中的愤怒。连日来,多位朝臣上折弹劾佟安邦、指斥佟妃,他虽然一再冷置、调和、安抚,却难以平息众论。更有甚者,有大臣直言,佟妃之恶已在民间传扬泛滥,百姓皆知皇家选了一位刁女为妃,对皇家的暗讽已然甚嚣尘上。他虽为皇帝,却也无法立时平息这些流言。更何况,想要趁火打劫的大有人在。
“臣女……”冷意又袭上身来,兰笙觉得地上长出荆棘刺入了腿中,“臣女无话可说。请陛下明示,臣女该当如何请罪?”
“你是当请罪。不过念在你父于朝廷有定稷之功,便让你父亲好好教教你为人处世之道吧!来人!”皇帝一声断喝,殿门大开。一人自门外徐步而入。
“臣赵庭远,叩见陛下。”赵庭远在兰笙身边跪下,向皇帝请安。
兰笙听到父亲的声音,缓缓起身,看着父亲的侧影,感觉眼前的事物又模糊起来。
“陛下所言,臣于殿外也听闻了一二。臣之次女自幼远臣膝下,确实疏于管教。佟家之事,若真是因小女而起,臣确实愧对陛下。希望陛下能看在臣于社稷有助的份上,恩准臣将小女带回家中,再做教引。待小女于德于行有所增进,再议后事。”赵庭远言辞恭谨,一眼未看身边的兰笙。
皇帝没想到赵庭远会有此一说,愣在当场,“赵卿不必如此,朕只是想……”
“望陛下恩准。”赵庭远再做请求,态度坚决。
皇帝蹙眉,一摆手,“罢了,要领走便领走。”
“谢陛下宽宏。”赵庭远再行叩拜之礼。兰笙照样跟着叩倒,再起身时,已经有些虚弱。赵庭远看出女儿有些不对,连忙出手相扶。
“爹,让你担心了……”兰笙露出些笑意,想到竟然因祸得福,她便对父亲感恩无比。
赵庭远摇摇头,感觉女儿的眼神有些涣散,下一刻,整个人便晕倒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