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野心可大了
“你们不吃吗?光看着我。”杏眼来回扫了一眼,轮船摇晃,因为远方有海陆空三军演习,他们的客轮正在转航向,白舒童手上的糕点掉在了床板上。
她要捡起来,拍拍灰尘再吃。
却被抽走了。
“你拿新的,这个我吃。”童年说,接过,一口咬在了嘴里,又给白舒童递了一个。
白舒童笑了下,接过,“谢谢,童年,哥......”
这声哥叫得很生涩,因为很长的时间都没叫过,上了二年级后,成绩好的白舒童成了他们俩的小老师。
童年年纪比他们都大,身材高壮魁梧,比他们都高出了一个头,却意外地害怕这个小老师,每次见白舒童背着黑布包,拿着国文课本来船里抽他背书就发怵,远远地从甲板上看到她走来,就得连跳好几艘船跑。
而白舒童又是个倔脾气,答应老师帮扶他们如果没办成又不肯罢休,耐着性子逐艘船找,逐一去说明,直到有人将他扔出来为止。
一来一回,她就成了他们的老大,也和他们成了平辈。
“还是叫我童年吧,你以前怎么喊我现在还怎么喊我。”
“哦,好。”
童年见她有考量,就点了出来打消了她迟疑的念头,前两年,他跟着牧师父亲去了香港,很久没回过邱宁,可也不想就这么和她生分了。
在她讲话的时候,他手上的糕点一点点地掰她手心里,见她开心说着话无暇喝水,还将水壶都递到了她嘴边。
照顾得一切如旧时。
倒是白舒童碰到了冰凉,愣了下,伸手接了过来,低头说了声谢谢。
童心这时候问了邱宁的李家人情况,“那李叔和青姨呢,你就这么放下他们了?”
白舒童喝着水,说,“找到景和哥,处理完事情我会回来的。我还想考广州城的大学,如果顺利,也就逗留几个月,我还要回来参加考试。”
“不过,我也的确得去一趟白家。今年下了太久的雨,果园欠收没收入,地租的钱也还拖着,无论如何,得借上一笔钱......”
她是带着任务去上海的。
说着说着,她有些面赤,但她没有对童年和童心说李国邦逼着她做人小妾的事,这事说出去不太光彩,而且还会让他们增了同情,白舒童见话题都在自己身上,就笑了笑,装作轻松问回他们。
“你们呢,去上海做什么?”
两表兄妹互相看了一眼,静了下,由童心开口说,“舅妈得了疟疾,送到教会医院,没救回来去世了,我们欠了一大笔的医药费,就打算到上海投靠亲戚,帮他们做工来还债。”
白舒童看了一眼童年。
他的肤色略白,脸的轮廓也跟周围的中国人不太一样,很深邃,如果仔细看他的眼睛,能见到其中浅浅的蓝,是混血。
他的母亲是疍民,父亲却是国外来的牧师。
童年知道这一眼的含义,手握着成了拳,脸上却淡说,“他回美国去,很久没有联系了。去了香港没多久,他说回去一趟,就失了音讯。”
白舒童听了,嘴边牵扯了下笑意,原以为他们随着童牧师去香港,日子过好了,但也是同样的窘境,忽然就觉得手中的蛋糕不香了。
也不好意思再多吃他们一口铁盒子的东西了,她拿了方巾将手中剩下的包起来,打算留着下一顿再吃。
毕竟从香港湾再去上海,还得好几天呢。
省着点。
童年见状拨了拨白舒童麻黑的辫子,笑道,“吃吧,没事。去到上海,遍地是黄金,有手有脚是饿不死的,正好,我们三就一路,互相照应了。有我童年一口吃的,一定也有你一口汤喝。”
白舒童笑着点了头,本来只有她一个人,一直惶惶,现在有了伙伴,心里踏实了不少。
“嗯,我也是这么说。”她拍拍胸脯,“有我能吃的,定也不能饿你们。”
“小丫头片子,毕业了,口气也大了。”
“那可不,我野心可大了,不仅要赚银圆,还要赚洋钱。”
童心又看了童年一眼,他的笑容有些多,自从他妈妈病倒后,一直愁眉苦脸的,这开怀的笑容是许久不见了。
而迎了表妹的目光,童年缩回了捏白舒童脸蛋的手放回在床板上,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见水都喝完了,就说要去帮他们打水,就起身出去了。
见他走了,童心看了一眼白舒童。
她似乎一点也没觉得异样,还将她拉了拉,往床上再坐里点,和她聊起他们去香港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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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炉旁,正在排着长队,童年在队伍的中间,他比身旁的人高,好认,童心不一会儿也走了过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拉了童年的衣摆,童年转过头,问,“你跑来做什么,不好好歇息。”
“童童睡着了,她应该好多天没怎么睡过觉,说话的时候,就趴我肩头睡过去了。”
“你不也是吗?回去吧,我在这里排着队就行。”
“哥......”童心轻靠在了童年的肩头,上了船之后其实还有点惊魂未定,她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微微抽泣,“我们真的回不去香港了吗?”
船早就已经驶离了香港湾,追着他们到码头的人已经隔绝在了大洋外。
童年拍拍她的肩,压了压帽檐,眼里警惕着前后排队的人,声音压得很低,“嗯,不回了。你小声些,这里人多口杂的,免不了被人听去。去了上海就没有什么人认得我们,一切重新开始,别哭。”
“都是我的错。”
如果她没有过于地贪心,还觉得跟了两年的梁爵士会放过她......
“上了船,就别再提这事了。”
童心点了头,吸溜了鼻子,看了他一眼,望进他帽檐下异域色彩的眼瞳里,那里头仿佛有汪洋,将她包容着,她恍着神说,“你才是,见了白舒童,别高兴了,就什么事情都和她说。”
童年脸上尴尬笑了笑,露出了白牙,“那么久没见了不也正常嘛。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打水。”
童心本来也就说话探探,得了这个回答,才算安了点心,又见童年伸了手帮她擦眼泪,才彻底地不去想心中的疑惑。
他还掏出了个红豆饼,“这是你爱吃的,刚刚看见有人在卖,买了一个,别想太多了。现下也没人追着你跑了,你吃了,再回去吧。”
“嗯。”
童心又揽了下童年,趁着周围的人避开眼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了一沓子票来,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些你拿着吧,我怕放在我这里不安全。”
童年却拧了眉头,“这么多,你,你真的拿了梁爵士的?”
童心不以为意,“我不该拿吗?”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捧她做香港明星的男人,转眼就带着一个江浙的女孩走名利场,抢掉了她的位置,还停掉了对她的培养,说她国语不好,还是吴侬软语在电影界比较吃香。
自以为是的男人以为可以拿捏她,她就气不过,冒名领了他的钱。
只是没想到,还得连累童年。
童年拉下了她环着的手,脸色正经,也严厉,“钱你自己拿着,反正打也挨过了,走不了回头路。但记着,以后这种事不能再做,听到没有!”
他低声,嗓音温润,又说,“到了上海,拿着钱做点买卖,别再做以前的事。我们谁也不许提在香港的旧事。”
童心听着低声训斥,反而笑,“知道了。”她将钱塞到了童年的裤兜里,手臂划了下来,说,“就怕我不提,你情不自禁。”
“我......”童年不自在地移开眸子。
方才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一会儿,头发都压乱了,童心挽着耳朵边的头发,似是无心,抹过了眼边泪痕,凤眼秋意泠泠,又提醒说,“童年,别忘了,你和我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