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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无奈此生尽被缚 只愿好友莫再如

元和七年。三月,正是一年春好处。

这一日,正是户部尚书叶丹青之子叶旬迎娶苏家女儿苏沐寒的大好日子。一大早,苏沐寒就被婢女采儿唤醒:“姑娘,你怎么还睡得着,赶紧起来梳妆了。”采儿不知,昨晚苏沐寒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到鸡鸣五更,这才朦胧睡去。

采儿顾不得规矩,扶起姑娘,就忙忙为沐寒洗漱。

洗漱毕,苏母已笑盈盈地带着四人进来,为沐寒梳妆换衣。

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沐寒端坐在镜前,只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走来走去,而她就如同一个木偶,任人摆弄。

采儿抽空端了一盘点心过来:“姑娘,你先吃点儿,不然待会要饿肚子的。”旁边就有人道:“小心小心,莫要弄在脸上才好。”采儿忙道:“我都切成小块了,不会弄到的。”然后就见一双筷子小心地夹着桂花糕,塞到自己的嘴里。

沐寒其实并不饿,在这样的大日子里,她的心思都被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占满了,哪还会觉得饿呢?不过小丫头自然不懂这些,她只知道她的姑娘要嫁人了,嫁人这日有好多好多规矩,这一大套下来,根本没时间吃饭,怎么会不饿呢?就像她自己,这几日一直在熟悉这些规矩,因为她是要随姑娘去叶家的,叶家乃是尚书之家,不比自家白衣小户,要记的规矩一定要先记住,可不能给姑娘丢脸。今日天还未亮,采儿就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昨日准备好的东西吃掉,因为她知道这一整天,自己恐怕都没时间吃东西了。自己要看好姑娘,时时陪着她,不能让她出错。这是主母交待给她的工作,她是一定要做好的,否则,丢的可就是姑娘的脸,是整个苏家的脸了。

这些,苏沐寒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她只知道今日是自己出嫁的日子,要嫁的人,叫叶旬。

其实在这之前她和叶旬已经见过面。“墨白无骨娇颜色,丹青重彩壮山河”,两个本来不属于同一阶级的人,因画结缘,为儿女定下了亲事。作为父亲苏墨白,当然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对方是官宦世家,叶丹青更深得今上的赏识,从叶苏两人刚认识时的四品官,如今已升至二品的尚书。最难得的是叶丹青虽然升官了,却从未露出对白衣苏家的不满,儿子叶旬堪堪成年,便主动提起两家的亲事。苏墨白平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的无骨画法独步天下,另一件,便是结交了叶丹青。

身为苏墨白唯一的女儿,苏沐寒如何会不知父亲的心思。因而,她柔顺地听从父亲的安排,从小苦练琴棋书画,只为了将来能配得上高门大户的叶旬。

偏偏这叶旬,也非平常之辈。相貌才学,竟是样样出众,小小年纪便崭露头角。因而,苏沐寒也只有更努力,并暗下决心,这一生,一定要做好叶家的媳妇。

因此,成婚的这一天,苏沐寒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谨慎。她谨慎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任何事,生怕有一个环节没做好,让叶家在亲朋好友面前丢脸。

红锦铺地,红绸绕堂,红裳妆裹,触目只见一片的红,在这一片红之中,苏沐寒终于平安地嫁入叶府,成了叶旬的新妇。

婚后的生活还算和美。叶旬生性柔和,一切都听从家中长辈。对父亲安排的这门婚事,他既未表现过不满,对苏沐寒也算得上一个称职的丈夫。婚后苏沐寒表现出来的多才多艺,也让他对这位夫人更满意。二人对外相敬如宾,闺阁中也算和谐。

婚后第二年,苏沐寒的父母准备远游。说来苏父墨白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以他的才识,想要入朝为官并不难,但他宁肯做一个自由的白丁,纵情于山水之间。苏沐寒年幼时,就曾随父母游览过不少名胜。这几年因着与叶家的交情,才举家到京城定居。苏墨白与叶丹青互相交流画技,彼此都大有进益。现在,唯一的女儿沐寒终于出嫁了,苏父苏母见叶家上下对女儿都很好,觉得女儿终身有靠,遂又动了外出游历的念头。

苏沐寒自然没有理由阻拦。于是叶府设席,叶丹青亲自为沐寒父母饯行。苏沐寒永远记得父母走的那天,叶丹青一口承诺,会待沐寒如己出,叶旬也跪地承诺,会待沐寒始终如一。

父母放心地走了,沐寒还在心中祝福二老,希望他们此行不虚。同时也感激叶家人众,觉得自己真是嫁到了一个好人家。

可惜天妒英才。父母走后一年,噩耗传入京城,二老遭遇山洪,不幸罹难。彼时叶旬已入了官,苏沐寒也有孕在身,待到叶家派人运回二老骨灰,沐寒已因忧伤过度小产,胎儿未保住,并就此留下了病根。

父母走了,孩子也失去了,身体孱弱的苏沐寒流连病榻。谁知这还不是最坏的,一年后,叶丹青因政事受到牵连,停职在家思过,叶旬的仕途也岌岌可危。叶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苏沐寒偶然得知,叶丹青这一次受牵连竟还与父亲的一幅画有关,第一次从婆母口中听到“扫把星”这个词,苏沐寒的心都要碎了。一切的发展越来越于她不利,又是一年,叶家对她的态度日益冷淡,叶家人众都致力于恢复仕途,与后来的姚贵妃姚若兰——当时还是贤妃搭上了关系。姚贤妃正得圣宠,叶家的计划是让叶旬的弟弟叶言与姚若兰之妹姚沁兰成亲,谁知这姚沁兰却一眼相中了叶旬,甚至不惜自伤向所有人表明心迹,更说出“宁为平妻”这样的话。姚贤妃素来最宠这个妹妹,便作主答允了。

这些自然是在苏沐寒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最后一年,苏沐寒在叶家的日子已过得极为艰难,叶旬以让她养病为由,将她迁到了一处偏院,平日里夫妻几乎不见面。公婆及叶家人众寻常也不会见她。苏沐寒基本算桎梏于偏院之中,日常只有婢女小采与两个粗使婆子照顾。那婆子还是婆婆特意派来看住她的,但凡她想出院门,两个婆子便从中阻拦。末了,苏沐寒也了然了,叶家这是全然把她囚禁于此了。沐寒现在一介孤女,无人撑腰,慢慢地,她自己也自暴自弃了,年前一场风寒,索性连药也不吃了,感觉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反而有种即将解脱的痛快。

婢女小采是她唯一的遗憾,这丫头从小就跟着她,和她一起长大。如今自己是不行了,却无法为小采留下点儿什么。偏偏这丫头死心眼,一心只有她的姑娘。听到别人说起苏沐寒的话,就格外留心,听到不好的就自己生气,忍不住又说给苏沐寒听。苏沐寒最后知道叶家做的事,好多就是听小采说的。她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小采只有比她更难,难为这丫头还一直坚持着。

即至听到叶家已向姚家下聘,姚沁兰将嫁给叶旬为平妻,苏沐寒知道自己已是多余的了。这一日,叶府大摆筵席,是为了庆祝叶丹青官复原职,这其中自然是姚贤妃出了力。苏沐寒不清楚个中细节,只知道叶姚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已是尽人皆知,而在京城人众的心里,早已忘了叶旬还有一个妻子。

苏沐寒这几日总是梦到父母。在梦里,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她,不该让她嫁入叶家。父亲更是一脸悔恨,恨自己当初结识叶丹青。苏沐寒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她不怪父母,甚至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一生无法自主,陷入了一场悲剧。在生命的最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今生已是无法挽回,若有来生,一定要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左右。

身为女子,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何其艰难。无殇是幸运的,上辈子带着遗憾而终,这一生,上天却给了她上一世的记忆,又给了她尊贵的身份。或者,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呐喊吧,重活一世,又是这样显赫的身份,她接触到的更多,也更能明白上一世叶家的选择。所以这一世,她并不想复仇,甚至不想和上一世的任何人再扯上任何关系。她只想珍惜上苍给自己的这次机会,好好地,活这一世!连带自己身边的人,也能好好地活着!

与江雨若相识不算长,但她能从江雨若的身上找到自己前世的影子。或者说,是还未嫁入叶家之前的影子。因而,她真心地不想让江雨若也陷入婚姻的陷阱,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无奈,一次春日赏花宴,却是自己亲手把她送入了政治旋涡之中。

无殇缓缓摇头:“大皇兄,这恐怕不妥。”

“不妥,为何?”大皇子不解。

无殇微一沉吟,道:“大皇兄,你一次纳两位侧妃,本朝没有这种先例。弄不好,两位姑娘家都会心生不满,反而不美。”

大皇子妃看了看大皇子,迟疑道:“妹妹说的有理。大皇子和我也为此纠结。可若不这么做,又恐错失了这次机会。”

无殇心中暗笑,机会?用别人一生的幸福来赌一个还属虚无缥缈的机会吗?她怒极反笑,问道:“不知此事皇伯父可曾知晓?”

大皇子摇头:“父皇不知。母后说暂时保密。”

无殇点点头,道:“大皇兄想皇伯父若知晓了会是什么态度?”

大皇子想起母后的话,不禁打了个寒战——当日,凤仪宫中说起此事,皇后再三嘱咐,不能对皇上提起此事,因为皇上并不喜旁人说他当年是靠子嗣上位,因此若让皇上知道大皇子的心思,恐怕不要说立储,目前的地位能否保住也难说。

见大皇子的反应,无殇也猛然想起这节来。当下心中大安,知道该如何化险为夷了。

无殇继续追问:“莫非大皇兄以为能瞒过圣上?”

见大皇子冷汗都下来了。无殇这才缓缓道:“大皇兄,大皇嫂,无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皇子忙道:“妹妹请讲。”

无殇便道:“无殇年幼,不太懂朝中之事,但平日听皇祖母说起,今上以仁孝治国,最看重的是父慈子孝,阖家和睦。如今圣上正是盛年,无殇倒以为,大皇兄凡事不宜过急为好。”

大皇子与大皇子妃面面相觑,无殇话虽短,却是说出了他们一直忽略的问题。这段时间,皇后几次宣他进宫,一直催促他纳妃,他便也顺着皇后的心思去想。但今日与无殇一番交谈,大皇子才发现自己谋划了这么久,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人——皇上。若因此事触怒了皇上,就算纳妃生子,恐怕也无缘大位。思及此,大皇子又生出一身冷汗。他连忙向无殇行礼道:“妹妹一席话,惊醒梦中人。为兄的确考虑不周了,多谢妹妹!”

无殇忙起身回礼道:“大皇兄言重了。”又恐生变,问道:“那大皇兄打算如何?”

大皇子略一思索,便道:“我这就进宫面见母后,取消纳妃。”

不纳妃,最高兴的自然是大皇子妃。谁会愿意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丈夫的爱呢。大皇子妃闻言问道:“两个都不纳了么?”

大皇子道:“听母后的意思吧。”

无殇不多言,若三皇子要纳妃,皇后不可能让大皇子一个都不纳。但谢大学士是为官多年的老臣,谢家还有其他人在朝为官。相比江家只是新晋的臣子,孰轻孰重,皇后自然有计较,却不需要她多说了。见大皇子已迫不及待,无殇便也起身告辞,怎奈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坚决不让她走,硬是留在大皇子府用过了晚膳才得离开。晚膳时大皇子也从宫中回来,果然最终皇后决定让大皇子纳谢应婷为侧妃。大皇子并言说皇后对无殇也是赞叹不已,让无殇有空多到她宫中坐坐。无殇只能含笑称是。

回得王府,留守的采薇迎上来,笑道:“郡主可算回来了。刘公公过来传话,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皇上身边的刘公公么?”无殇奇道。采薇点头,不及细说,刘公公也迎上来见礼。待得坐定,刘公公道来原委。原来皇上看了无殇写的关于办学的折子,连声称赞。准备要在早朝上向众臣提出。特让刘公公来传话,宣无殇也参与早朝。

“上朝?”无殇不解,本朝没有女子上朝的先例啊。刘公公忙解释,“不是让郡主随众臣上朝,而是在大殿旁另设一间,请君主坐于其中,听听众臣的议论。圣上说了,郡主听后有什么见解,再说给圣上听听。”

随朝听政,这对一个女子可是极高的荣誉了。无殇忙谢恩称是。又问了到时应注意的事项。

刘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惯会察言观色。见无殇连政事上都得皇上青眼,当下着实巴结,将一应事项细细说清了。连采薇塞的辛苦银也不肯要,几番推辞才受了,笑眯眯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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